云横雾绕,风声鹤唳,山下异兽奇禽,茂林修竹。溪水潺潺,一直从清宁山顶流入山下的大江,江溿有浣衣服的妇人,追逐嬉闹的顽童,也有饮水的牛羊家犬。
江中站立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黑色叶饰纱衣,黑发有条理地散在肩头后背,发尾卷曲,此人体态清瘦,容貌俊秀庄严不可言喻。
只是男子这般异形,周围人众却不惊异,仿佛司空见惯,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
凛然背着把伞已然到了清宁山脚。长时间赶路把他累坏了,将身上的行装丢在身旁一块石板上,静息养神。
回想起那天夜里的事,犹觉怪异,只是知道这定是一件麻烦的事。
凛然解下包袱上的雨伞,手搭到伞上时,指尖传出一股清凉之意,这股清凉是玉石一般的清凉,悄然流入他的任督二脉,缓解这晚上因星光照射而产生的刚烈气息。
石板上的他觉身心渐渐晴朗,在一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天地间的一切动静,萌芽撑破泥土,鸟妈妈运食回巢,地底的流水涓涓,花儿向阳开放,北冥雪花落地。
凛然已然入定,物我两忘,任谁都不能将他惊醒。没人知道他这样坐下去会坐到什么时候,但是他的眼泪告诉自己,心里很酸。
“清宁山的灵脉果真不凡,竟可将此子的资质发挥到如此地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凛然身边响起,那声音犹如厉鬼。
这只厉鬼身着血红色的斗篷,斗篷下边一缕花白胡子煞是玄妙,仿佛符咒大师的手笔。
这个人开始盘坐在凛然对面,身体散发出极其凶恶的煞气,这煞气,刺入凛然的经脉,欲要干扰少年的入定。
凛然在上一个瞬间领略了人间自然的景致,这一个瞬间却又来到了颠覆他认知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河流,河水是红色的血水,站在河畔的凛然顿觉心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那河中有无数生灵正在不停地挣扎,而河水毫不留情地冲走了一波又一波挣扎的人。
那些生灵里,大多是被人世的欲望纠缠一生的人。帝王将相,三教九流,尽在其中。
当然也有少数心智坚定的人,虽然受着血水的侵蚀,依然不改其坚定的身姿,反复在对少年说:“看,我不怕!”。
凛然来到河的下游,被血水冲到下游的人们已经化成的白骨,那一层层森森的白骨不住地往岸上攀爬,被岸边的牛头马面用鞭子抽打回去。又开始另一波轮回。
凛然看到受苦的众生,由于入定,顿生起无限的慈悲心,本想过去解救他们,可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那是小鬼的钢索。
“看你细皮嫩肉的,来血河里边儿洗洗吧,洗完就和我们一样了!”
一只小鬼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凛然的挣扎,因为他已不能挣扎,自己想要喊救命,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很清楚这不是梦,他的元神就在这里。
清宁山下,老厉鬼仿佛遇到了某种力量的冲击,正在强运灵气作着抵抗,只是他的抵抗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仿佛那股力量刻意让着他一般。而这股力量的发出者,是站在凛然身后的中年男子,他是清宁山的守护者,是天地间至强的存在。
“清宁山圣地,岂容你放肆,还不速速退去,不然真灵损毁,亿万年修行顷刻化为乌有。”
中年男人将手轻轻抬高,左手搁在腰后,帝王之气犹为强烈。滚滚的气流摧动着对方的身形。
老厉鬼的元神已然被这等强烈的威压所重创,眼耳口鼻不住地向外流血,仿佛在撑一刻,自己即将灰飞烟灭。
“你厉害!”老厉鬼将自己的身形不住地旋转削减来自中年人的威压,中年人的威压渐渐减轻。
不是老厉鬼真的能做到了削减来自中年人威压。因为中年人仿佛从老厉鬼的心神中看出了什么。
此时,中年人已然收手,老厉鬼化成几缕青烟,朝东北方向飘去。中年人也不做多余的动作,只盘膝而坐,好像在闭目养神。
血河河畔,少年被两只小鬼按倒,他们想要把少年按入河底,却不曾想这少年意志力极强,无论怎样的用力,少年就是不肯下去。
虽然,血水里尽是金银珠宝,美味佳肴,且美女如云,美酒成堆。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少年默念道德经文,以化解心中的欲望。
他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扎在河畔岿然不动,任两只小鬼怎么用力,也动不得他分毫。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
河畔的其他小鬼见此情形,纷纷赶过来助力。
少年纵然意志坚定,也难耐他们人多势众,一堆小鬼一涌而上,直把凛然按倒,凛然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将重心压至最低,但是这仍然只是徒劳。
当少年的一缕头发落到红色的血水中时,他看到一丝白烟从他脸侧略过,脸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正是这一失神,使得本来还可以坚持一会儿的他,瞬间触到了死亡线的边缘,他的鼻尖离血水仅剩一寸的距离。
凛然闭上眼睛,在想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早死,在边塞时,他就憧憬着能像那些修行者一般活到几百岁,可现在他还未成人就要夭折了,可惜了那一身抱负,可怜老爹孤单一人,老爹!
想到这里,凛然落下了泪水,只是他的泪水并未落入血河之中,而是随风飘向了岸边。
一阵风说大不大,飘飘然似无力,绵绵兮若无止,带着这股风劲儿,凛然和那一堆小鬼被吹向了岸边。
不知怎的,岸边鬼差与执笔的判官连忙跪伏,因为在那血河上空,有一只通体泛着金光的狮子。
金色仿佛代表极高贵的生命,随着它一声巨吼,锁着凛然的铁链被震断,最先按着凛然的两只小鬼瞬间尸骨无存。
有几只小鬼好像想要替自己的兄弟报仇,冲向那只黄金巨狮,只是当他们刚刚冲到狮子身前,巨狮张开血盆大口,几个小鬼立刻被吞入狮子腹中。
黄金狮子嚼也没嚼,目光凝重地看着倒在河畔的少年。小鬼们知道了厉害,不好再生事端,争先恐后地跃进血河,不再出来。
少年已然昏却,准确地说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金狮从空中落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凛然的脸,凛然只觉一团黏糊糊的肉在自己的脸上绕来绕去,觉得神清气爽,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血河中央泛起了清光,紫烟生起,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出现在血河上空,河畔的判官和鬼差一见此情形,显得惶恐至极。
一个管事的判官起身来到岸边,走到那个离金狮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拱手言道:“烊铜渊鬼众不知上仙降临,失了礼数,还请上仙恕罪。”那判官嬉皮笑脸,使得黄金巨狮顿生厌恶。
判官正欲躬身,但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瞬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岸边的铁壁上,摔了个头破血流。判官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惊恐的双重表情,踢他的,正是那只狮子的脚掌。
他不知道那只狮子一只在保护凛然,判官离凛然那么近,没被踢死,已是万幸!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不敢去想这是为什么。
“诸位,今日我徒儿闯入血河想是大罪一桩,不然怎会被如此处置?只是诸位,恐怕尚未向阎君禀报吧。”老人面无表情,一只手垂在身后,一直手蜷在腰间,居高临下地望着拿下跪在河畔的鬼差与判官。
当听到这少年是那老人徒弟,众鬼冒出一身冷汗,因为他们知道,有些人是他们死一万次都不敢得罪的,如果这个少年当时被按入血河水中,那今日在场的所有的人,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众鬼依然跪伏,横竖不敢再说一句话,有个鬼差只是偷偷瞄着他们带走了那个少年,而金狮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狰着眼睛望向他,那鬼差当场就晕了过去。
清宁山下,少年从漫长的入定中醒来,额头上的大颗汗珠从鼻尖一直跌到少年的衣衫上。
江面清风拂来,少年用袖子擦擦脸,手中伞不见了踪影。他艰难站起,活动了下筋骨,却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望着他。
“你,不是……”少年觉得自在哪里见过他,好像已经有两面之缘,只是在血河的事,他已经全然忘了。
“大夫。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哈,傻孩子。”
老人走近凛然,摸了摸凛然的头。“我是清宁山小屋的主人。”
老人很慈祥,很和蔼。凛然眼睛直直看着老人,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双腿一屈,噗地跪在地上,像说台词般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请仙人收我为徒!”
时间接到开始荒原梦境之前。
清宁山的小屋内,老人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帮凛然调理着身体,最终确定凛然的病症来自于一个特殊的梦境。
夜近子时,凛然由于今天的事情特别累,倒在榻上就着了。
乘着凛然熟睡,老人现出了中年人本相。依旧是长发披肩,容貌俊秀,黑纱为衫,绿叶为饰。
世间都称他为清宁山主人,而山下的百姓则给了他一个形象且亲切的称谓——帝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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