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帐帘再次被人掀开。
阿莫依娜拽着薛崇简目光环视一周,不禁皱起眉头。越过众人往兽皮屏风后走了过去。
果然,飞雪正坐在榻前蹙眉为榻上之人包扎着伤口。
“飞雪婆婆……”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就已经被人给捂住了。阿莫依娜回过头,莫名其妙的瞪着身后的薛崇简。他抬眸微微示意,阿莫依娜有些困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此时的莫啜已分不清是怒是忧。那张俊美立体的面庞似被大雪封住被乌云笼罩,格外的冰冷阴翳。他垂下眼眸,目光一瞬不瞬的紧锁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晦暗可怖。
“大汗,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搞什么!”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飞雪敢开口打破这瘆人的死寂。她面容愠恼的看了莫啜一眼,嗔怪道:“她本来就快康复了,这下倒好,这一剑,把她刺回了原点。”
“告诉我,她伤势怎么样?”他终于开口,语气冰冷的让人胆颤。
飞雪无畏的弯了弯唇角。她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了洛歌的左肩慢慢说道:“她左肩本就受过重伤,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又被人刺了这一剑,大汗你应该明白吧……”
莫啜蓦然睁大了双眼,他抬起头看着她,难以自抑的全身颤抖。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冷然道:“照你的意思,她的左臂……废了?”
话音刚落,就已激起一片抽气之声。
薛崇简更是睁大了双眼,心中剧痛!
飞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抓住她的双肩,声音颤抖的低吼着。“你要我引血割肉,可以!要多少血多少肉都可以!你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大汗!”飞雪皱紧眉头大喊了一声,似乎是想将他喊醒。“你清醒点,事情哪是你想的那样!你……唉!”
“飞雪婆婆,你一定要救救洛儿姐姐啊!她要是没了手臂……没了手臂……”阿莫依娜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一个人怔怔的哭泣着。
她的身后,薛崇简皱紧了眉,面色悲怆!
他应该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护着她,陪着她的!如果早一点……早一点的话……
“大汗,飞雪姑娘会有办法的。”
清冽的声音蓦然响起,众人侧目望去,却见一身材挺拔身着甲胄的男子正低着头缓缓开口。
莫啜眸光一凛。
男子抬头,不卑不亢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大汗,蜜色的眸坚定中犹有一丝……悲伤!
莫啜眯起眼,正欲开口,榻上之人却无力的伸出右手,紧闭着眼虚弱而又小声的呼唤着:“崇……简……薛……崇简……”
身形巨颤!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奔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在这儿!可是,他不能,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无声无息的看着她。
莫啜遽然皱眉。他抬起头看着那男人,冷然道:“为何如此肯定!”
“此时若不相信飞雪姑娘,那大汗以为又能如何。在下以为,大汗还是让飞雪姑娘安安静静的医治汗妃吧!大汗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对对对,大汗,你让我安安静静的想想,让我安安静静的想想。”飞雪也忙不迭的附和着,一边又朝着薛崇简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莫啜皱起浓眉,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沉着面色对着飞雪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医好她的肩伤。”
“是是是,好好好!”飞雪连连点头说到。
莫啜转过脸,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薛崇简的身上,而他,亦毫不示弱的用那双温和纯净的眸迎上了那两道犀利如鹰的目光。
“你告诉本汗,还有哪些事情需要本汗来做?”
薛崇简闻言,不禁淡然一笑,“比如……找出伤害汗妃的真凶!”
黑沉的眸陡然一颤,下一秒,黑色的风依然刮出外帐。
阿莫依娜见了,连忙拉着薛崇简跟了出去。
屏风外,各部大臣全都战战兢兢的匍匐于莫啜的脚边,个个都面如死灰,冷汗交流。
帐帘被人掀起,哈多走了进来。他跪倒在莫啜的脚边,沉声道:“启禀大汗,歹人全部歼灭。”
“歼灭?”狭长的眼危险的眯起,莫啜攥紧了拳,气的将哈多一脚踹倒在地:“谁让你全部杀掉的!活口!本汗要的是活口!”
震怒的声音大的可怕,匍匐在地的众人个个都被吓得浑身颤抖。
哈多捂住胸口,蹙眉忍痛的奏道:“大汗……歹人似是大唐的人……”
“大唐人氏?为何?”莫啜一边问着一边似有意无意的瞟了薛崇简一眼。
“若非大唐人氏,怎么个个使剑?”
众人哗然。
“大汗,咄悉匐以为那洛儿乃大唐奸细!”
一语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大汗的弟弟——左厢咄悉匐。
莫啜面色冷峻,高大的身体中,散发出一股冷酷嗜血的霸气。“何出此言?”
“自从这洛儿被大汗带回以后,我突厥军队屡屡挫败。若不是这洛儿向唐军泄露军机,我突厥常胜之师又岂会败得如此轻而易举!大汗仔细想想,这洛儿三番两次的想要逃跑不就是希望逃离此地好向那唐军通风报信吗!大汗……”
“左厢察大人,此言差矣!”
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啜回过头看向一旁的薛崇简,不禁眯起双眼,心思深沉。
薛崇简冲着众人冷冷一笑,他看了看莫啜,受到他眼神默许后,薛崇简淡定的接着说道:“会使剑的不一定就是大唐人氏。左厢察大人说汗妃是奸细,那薛某倒是要问问,既是奸细她又该如何向那唐军通风报信?又是何时通风报信。据薛某所知,大汗已派人日夜不寐的保护着汗妃,汗妃若是想通风报信岂会有不为人知之理?“
众人语噎,咄悉匐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薛崇简见状,只作淡淡一笑。他转过身,面朝着莫啜微微鞠身一拜,接着说道:“请大汗命人送一具尸身上来。“
莫啜挥手,只一会儿,就有人抬了一具尸身上来。
“大汗请看。“
薛崇简蹲下来,他执起尸首的左手掌心向上冲着莫啜淡淡的牵起唇角。
莫啜皱眉俯身看去。
那粗糙的手掌,与旁人并无不同。只是那一排排厚厚的老茧泛着白,似在拼死诉说真相。
“这……并无不同之处啊!“
“错!“薛崇简看了看莫啜一眼,目光扫视一周,终是凝在了那粗糙的掌上。他微蹙双眉,提醒道:”大汗莫要忘了,这可是左手啊!“
“左手?“双眉蓦然一松,莫啜直起身,目光如炬,牢牢盯在咄悉匐的身上。
“若我猜得没错,哈多的左手上也应该会有同样的老茧吧!”薛崇简一边云淡风轻的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他瞟了面色苍白的哈多一眼,接着说道:“早就听闻突厥军中有一支特别的队伍,唐军将其称之为‘左撇子军’,因为此军之中人人都是左手使刀。而这‘左撇子军’恰恰就是同为左撇子的咄悉匐大人带领的吧!”
“咄悉匐,你还有何可讲!”汗王怒极,瞪大了黑沉的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自己的弟弟。
咄悉匐到时异常平静,他抬头看了汗王一眼,目光陡然变冷直扎在薛崇简身上,眸光狠毒语气冷酷:“你说这是我做的,有何证据?”
“在下所说的这些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吗?”薛崇简微微挑眉,纯净的眸中蓦然覆上一层寒意。
“好,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众人不解,将目光纷纷投向了大帐中央那个挺拔如松的男子身上。而他,只淡然的牵起唇角,冷冷说道:“往浅的来说,你是想阻止大汗迎娶洛姑娘为妃。那几个黑衣人誓死效忠于你,自会全力以赴,若败,则自亡。而哈多的衷心则是最愚蠢的,他为了确保事情顺利竟杀了那几个黑衣人。你为了嫁祸洛姑娘,让那几个死士学会使剑。可你忘了,我本就是汉人,会不会使剑难道我看不出来?大汗看不出来?往深的来说,将自己的耳目安插在大汗身边,你……你说这是什么罪?”
“大汗!大汗,咄悉匐对您的衷心天地可鉴!咄悉匐决无任何歹意!”咄悉匐早已被吓得匍匐在地不停叩首,只叩的满额鲜血。
莫啜厌恶的皱起眉。
“大汗,咄悉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啊!大汗若是娶了那汉家女自会引起诸部不平,人心涣散啊!咄悉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着想……”
“还不闭嘴!”莫啜怒斥一声,他抬眸扫了众人一眼,平静的说道:“你们还有谁想反对本汗迎娶洛姑娘的!”
大帐内一片寂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很好,这样便是没人反对了!”他眸光一扫,凝在了哈多与咄悉匐的身上。“将哈多拖出去处以极刑。而咄悉匐,念你一片衷心,平日里治军有道,领军有方的份上,你便领了四十大板断食四天,以示惩戒!”
“谢大汗!”
“你们,全都退出去!从现在起,若还有谁敢多言一句,本汗必将其处以极刑!”
“是。”
一阵杂乱却谨慎的脚步声之后,大帐内,一片死寂。
不知何时,太阳已高高的升起。那炽烈惨白的阳光透过被风吹掀起的帐帘洒了进来。风夹裹着黄沙在这光芒中飞舞,纤弱的惹人怜惜。
高高在上却又孤独至深的汗王坐在王位上,左手撑住额头,容颜隐于黑色的发中不知是喜是忧。
阿莫依娜的心中蓦然一酸。她奔到汗王身边,握住那只微微发颤的手,哽咽道:“哥哥,你还有我。”
莫啜放下手,抬头看着妹妹,艰涩一笑:“该信的人能有几个?阿莫依娜,哥哥在这世上也恐怕只有你一人能让我信赖吧!”
“哥哥,母妃死的早,你我兄妹两个相依为命,早已不分彼此了,哥哥不用伤心,哥哥还有我。”两行清泪自那双原本无邪的眼中滚落。
莫啜有些心疼的为她擦掉了泪水,无奈的笑道:“你一哭,我又不能抱怨什么了。”
“哥哥!”阿莫依娜破涕而笑。她看着可亲的兄长,娇俏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光芒。
暗处,有人轻咳了一声。
莫啜的目光陡然一转,他看向暗处的那个人,黑眸中透着些许的戒备。
阿莫依娜顺着兄长的目光看了过去,她不禁一笑,连忙跳了起来朝按人奔了过去。
“哥哥,薛简还带着伤呢,我带他去包扎一下,可以吗?”
“你去吧!”莫啜挥手,满身疲惫。
挺拔俊秀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帐帘外,双手亦蓦然攥拳。
惨白的光覆在那眯起的狭长的双眼上,危险的让人胆颤。
莫啜终是牵起唇角,邪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