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迟迟
嘉丽结识了一个叫做静叶的男子，哈佛商学院毕业，无可挑剔的青年才俊。比嘉丽小了六岁，十足的翩翩美少年。
在聚会上，静叶过来搭讪，嘉丽当时的心态仍然颇为歇斯底里，龙十三竟然再次无端地来、无端地去，给了她又一段梦一样的体验。
“男朋友，我不缺，我缺丈夫。恋爱，太多了，不想要了，我想要一场婚礼。”
嘉丽以为这番话定然会吓得这个小男孩落荒而逃。这番话会吓得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人落荒而逃。
静叶却仍然镇定，“好呀。”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副成竹在胸山人自有妙计的沉着模样。
能够接下《意迟迟》，嘉丽认为自己纯属运气，制片方和导演都属意艳伶饰演女主角。但艳伶健康状况红灯大亮，至今仍借度假为由秘密休养。
男主角，选定了东树。一来东树炙手可热、票房号召力惊人；二来东树和嘉丽配戏十分好看，一个明艳一个清丽，相得益彰；三来东树曾是西冷的好友，两人走的又都是歌而优则演的路线。
《意迟迟》是以西冷生平为蓝本的虚构故事，主题曲用的就是西冷的成名曲《意迟迟》。
嘉丽屡次三番试图劝说东树推掉这个角色。东树犹豫再三，却仍应承出演。嘉丽明白，东树对西冷的早亡一直耿耿于怀，他不知如何表达对好友的歉意，他不知如何补偿。那一重一重的内疚如山，东树脆弱敏感的神经早已不堪负荷。他希望为西冷做点事情告慰他的亡灵，不管多苦多难。
“至少，我不能让别人把他演砸了。不是什么人都明白西冷的好。”东树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紫色西装穿得很好看，我想这天下，除了他，只剩我了。”东树故意装出自大的样子。
嘉丽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我一直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我想和他一直是朋友，但我没办法……我做不到！”东树双手按住眼睛，在为名利厮杀的过程中，友情别无他途，只能退居次要位置。
“不，不，你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西冷明白的，西西那么聪明，他一定明白！”嘉丽尽力安慰东树。
戏里——
东树是红遍华语世界的歌星；嘉丽则是一个少女时代就爱上东树的歌曲和东树本人的超级歌迷。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没有握过手，没有说过话。嘉丽写了很多信给东树，但从来不曾寄出去。两人唯一一次勉强算得上面对面的约会是在东树的坟墓前，嘉丽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烧给东树。
导演拍摄此片的意图是嘉许西冷这样的歌星，嘉许他们对本城文化事业的贡献。
东树不喜欢这位导演过于先锋的拍摄手法，向嘉丽抱怨：“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哗众取宠！我们一向不都是戏子、都是卖艺的吗？总说我们没深度没涵养，怎么人一死就升格成艺术家了呢？”
嘉丽安静聆听。她承认东树说得很有道理，但她不喜欢东树愤世嫉俗的腔调。嘉丽一向认为自己的走红是老天垂怜，有人肯花钱走进电影院看她的电影，对嘉丽而言就是最大回报，嘉丽从来不敢奢望更多。嘉丽曾经历艰难岁月，她知道有人辛苦一生也未必能有三餐温饱，他们这些大明星，轻轻松松一年进账千万元，就算有人故意踩低他们，也是情有可原。
东树拍戏期间情绪起伏极大，他不断给导演找茬，这天，他不停地抱怨剧本不合逻辑。
“喜欢上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人？这种设定太荒谬了！这比喜欢上一个鬼，或者喜欢上一尊雕像还要不合情理！”东树嚷嚷，他面色发青，神态困乏。
嘉丽怕东树和导演之间再起冲突，急忙插嘴：“怎么不合情理呢？其实做我们这一行，大半生都似在做梦。”嘉丽想起初入行时的艰辛，天天苦心揣摩剧本里的生活，哪有时间做回自己；等到成名之后，终于有机会做回自己，却陡然惊觉自己早已忘了自己是谁。这种感觉，不但恐怖，而且凄凉，“恐怕只有离我们最远的人才最懂我们，因为电视里的我们、歌里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我们。”嘉丽说着说着，触动情怀，声音越来越低。
东树听得呆住，导演也不由对嘉丽刮目相看，嘉丽从来不是聪明女，他们都不敢相信她竟也有如此深邃的一面。
嘉丽凭借《意迟迟》再度封后，东树也拿到平生第一座影帝奖。
结束拍摄几个月后，东树仍然困在戏中低迷的情绪之中，整个人迅速消瘦，几乎脱形，有人趁机说风凉话，东树被西冷的冤魂缠上了。
嘉丽因此事恨透了城中媒体，他们只精通两件事：挖人隐私和落井下石。
嘉丽上门探望东树，东树正在做饭。
“留下来一起吃饭？”他亲热地招呼她。
嘉丽略感诧异，今日东树似乎精神不错，“当然好！”面对好友，嘉丽不用隐瞒自己旺健的胃口，“好久没吃你煮的菜了。”
“希望手艺没有退步。”东树笑嘻嘻的。
嘉丽丢了一个信封给东树，东树打开，“呀”了一声，然后连声道：“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嘉丽喜笑颜开。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订什么婚，直接结婚就好了。”东树调侃道，“大龄产妇很危险的！”
嘉丽嚷起来：“我哪里会老成那样！”
订婚并非嘉丽最初的计划，但嘉丽一向从善如流，她的经纪人、龙大旗还有几位老前辈都告诫嘉丽不要操之过急，先订婚看看影迷和市场的反应。嘉丽珍惜今日的成就，不舍得有任何损毁。
嘉丽把前因后果告诉东树。东树继续调侃她：“瞧你，好歹也红透半边天了，谈个恋爱还这么偷偷摸摸。”东树原本一脸笑意，说完这话突然笑容顿失，神色陡然凄苦起来，“我还有脸说你？我比你更加不如。”东树的那段持续到现在的同性恋情一直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东树心高气傲，早就受不了这种鬼祟，屡次要公开，但他的爱人爱他逾命，宁可自己受尽委屈也不要东树的名誉受半点损害。
“东东——”嘉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
东树强笑起来，“我和他约好了下个月去旧金山。”
啊，同性恋胜地。嘉丽心想。
“等我们旅行回来，我会说服他让我公开这段感情。”东树说着面露坚毅之色。
嘉丽吓了一跳。
“你喜欢旧金山吗？”东树问。
“当然喜欢！很自由的感觉。”嘉丽胡乱答道，她担心东树公开此事的后果。
“我不在乎千夫所指，我不在乎前途尽毁。我要和他在一起，堂堂正正的。我没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我只是坚持做我自己。我喜欢他，就是这样。”东树说，他决定了背水一战，这段情，他是动了真格。
嘉丽满腹劝告的话涌到了喉咙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嘉丽反问自己，为了真爱她肯做什么？她连死都肯，谁还在乎什么声誉事业。将心比心，嘉丽缓缓吐出三个字：“祝福你。”
“也祝福你！”东树终于明艳地笑起来。
挂在厨房墙壁上的电视里突然出现艳伶的脸，嘉丽连忙拿起遥控器，调大音量，“她不是仍在度假休养吗？”
东树也觉得奇怪，凑过去看。
“天啊！艳伶对媒体公开了她的病情？”嘉丽掩唇叫起来，为什么？如果能继续隐瞒下去，艳伶必然继续瞒下去，她此刻说出来只能意味一件事：她的病情恶化了！
“但是艳伶也说她相信奇迹！”东树心里也是乱成一团，但他仍打起精神说，“你也听到她刚刚说她相信奇迹，她相信她能闯过这一关！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不是吗？”
嘉丽沉默。艳伶的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死于同样的疾病，艳伶幸免的机会微乎其微。艳伶相信奇迹是因为她天真。他们都天真，他们都是活在梦境里的人。他们成天演绎奇迹、传奇、梦想，天底下不会再有任何人比他们更加相信奇迹。嘉丽想着想着双目**，“当然，奇迹会发生！一定会！”
嘉丽的手机响起，是静叶催她赴约。
“快去！快去！”东树挥舞着勺子赶她，“幸福来之不易，小姑娘。”
“你欠我一顿饭呢，不许忘了！”嘉丽一面说一面朝外走。她听见东树的电话又响了，他扑过去接，一脸无法遏止的幸福笑容，嘉丽立即明白那是他的他打来的。
嘉丽一边笑一边朝外走，东树讲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嘉丽已经走到门口，仍然听得见东树断断续续的话语：“什么旧情……你疯了……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对！在认识你之前！很久很久之前……你不可理喻！”东树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怒。
嘉丽犹豫着要不要返回，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机却在此刻再度响起，仍是静叶，催她去赴约。嘉丽心想，到底是小男孩，一点耐性也没有。嘉丽心里一甜，走出门去。
奇迹没有发生，艳伶甚至没能撑过一个月，嘉丽记得她的年纪，她小她两岁，今年不过三十岁。
故人病逝，嘉丽因为订婚日期临近而雀跃的心情也低沉了不少。
紧接着，东树的死讯像一颗炸弹一样炸飞了嘉丽的心。东树在寓所厨房用一个塑料袋闷死了自己，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炉子上有一锅煮焦的菜，显然东树自杀的念头是突发的。他是骄傲而果决的人，他想到死，他立即实施。
嘉丽的订婚酒宴上，龙大旗匆匆走到嘉丽身边，耳语几句，又匆匆离开。
嘉丽呆了好一会儿，转脸冲坐在身旁的静叶笑了笑，静叶也报以微笑，嘉丽突然放声大哭。
那天，静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场，他们目睹了嘉丽——这位得奖最多的影后的现场秀。
嘉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西冷、艳伶、东树，他们都是她的好友，他们一起走过同样的路途，他们一起分享了生命中的许多经历，尤其是东树，他总是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拍着她的肩膀听她抱怨哭泣。
静叶后来将这场失败的订婚视为他人生最丢脸的经历。他本以为，娶了嘉丽这种色艺双绝又妆奁丰厚的女子是极有面子的事情，结果却与他预想的恰恰相反。
嘉丽事后也是追悔不迭，为了补偿静叶，毫不犹豫地拿出两千万积蓄给静叶投资。
静叶投资失败，要与嘉丽分手，他结识了一个富家女孩，两人感情进展神速，短短几个月，已经谈婚论嫁。
“静叶，你说，”嘉丽心知这段感情无从挽回，干脆撕破脸面，“当初你接近我，是不是只为了我的钱？”
静叶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答案令嘉丽笑了出来，她上前摸摸他的脸，“你走吧。”
嘉丽订婚的消息传出之后，有一个一直很安静的人突然无法继续安静下去。
“她竟然想嫁人？”龙十三把报纸推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她不是小女孩了。”龙大旗回答，“她妈妈一看见她就说要她嫁人的事，也难怪她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她是孝顺女。”
龙十三点点头，在他心目中嘉丽仍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傻乎乎的，不懂得提防人，特别纯真可爱。
“你——你说过不再见她的。”大旗犹豫一下，鼓足勇气提醒师父。
“我从没背信食言，那不是武人所为。”龙十三说。
大旗的心放了下来。
龙十三神色不变地继续说：“但，这一次我决定食言而肥。”
大旗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再去为我买台冰箱，还有，我重新开一份食单给你，你照着去买。”龙十三刷刷写完。
大旗拿起一看，“还是一个礼拜送一次？”他无法置信。
龙十三点点头。
“够养活一支军队了！”大旗不相信师父一个礼拜能吃掉这么多食物。大旗始终相信师父是万能的，但他不相信他一个礼拜可以吃下这么多。
龙十三还是点点头。
“太浪费了。”大旗提醒。
“不会，我会把它们全部吃进肚子里。”龙十三一边说一边神秘地笑了起来。
媒体讽刺嘉丽遭遇薄情郎，财色两失。嘉丽独自承担被人伤口撒盐的苦楚，避居一段时间，却又被人偷拍到站在露台上发呆的照片，照片里的嘉丽通身家居的便服，长发散乱，拖鞋一只在脚上，一只在地上。
龙十三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照片里的嘉丽看起来那么落寞。
龙十三懂得嘉丽，她不光因为静叶的背叛伤心，西冷东树艳伶的相继离世对嘉丽的打击更大。
龙大旗决定自己出资拍摄《陨星》，纪念城中所有英年早逝的明星。嘉丽被定为主演。
“不一定会赚钱哦。”嘉丽看过剧本，很深刻，很感人，但不够流行，很难卖座。
“有人拿钱出来给你烧。”龙大旗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叫做‘给我烧’？”嘉丽皱皱眉头，她当大旗脑袋短路，所以胡言乱语。
影片还没开拍，大旗又郑重其事地拿了几份合约给嘉丽签。
“什么？”嘉丽信任大旗，一边提笔一边问。
“没什么，你签好了。”大旗不懂说谎，一句话就露了破绽。
“嘿！”嘉丽立即停笔。
“好吧，有人要送给你一笔钱。”
“什么？”
“一大笔钱。”
“什么？为什么？”嘉丽不解。
“谁让你蠢，被人骗得那么惨。”大旗不耐烦。
“我不会要来路不明的钱！”嘉丽斩钉截铁。
“什么来路不明？你以为人人都和你那小未婚夫一样设个圈套给你钻？”
嘉丽脸色微变，“不关你事！”
“我担保！绝对来路明朗！”大旗把胸口拍得山响，“要不，你当我送给你的。”大旗怕嘉丽坚决不收，他没法交差。
“我承认我是损失不少，但还不至于倾家荡产，要受人馈赠接济！”嘉丽虽然不太懂投资，但她至少懂得储蓄置产。嘉丽丢掉笔，抬起双手，示意自己绝对不签。
“这真的是好大好大好大一笔钱！”大旗急了。
“不是我挣的，我不要。”嘉丽立场坚定。
龙大旗叹了口气，当龙十三嘱咐他想方设法骗嘉丽签字的时候，龙大旗还取笑龙十三小题大做。
“嘿，如果有人馈赠我这么一大笔钱，就算那人是本·拉登，我也照收不误！”龙大旗大大咧咧地说。
“但是，嘉丽不会。”龙十三说。
龙大旗眼睁睁地看嘉丽走开，他想不到龙十三竟然说中了，嘉丽不肯要，因为这钱不是她自己挣的。龙大旗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嘉丽，这时却发现原来她比他以为的还要不同凡响。
嘉丽凭借《陨星》横扫欧洲三大影展，龙大旗公开称赞嘉丽：“她的为人比她的美貌她的演技更值得夸奖，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始终乐天知命，我们都知道，艺人敏感，爱幻想爱做梦，很容易分不清现实虚幻最后迷失自己，但嘉丽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总是尽足自己本分。举个例子，像她这个级别的美丽女星，有几个从没和豪门扯上关系？只有她一个。”
嘉丽的成就达到顶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