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他加入风组后第一次得到外出执行任务的机会。
自小在基地之内的这方天地间长大,没有一个孩子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随爷爷坐在运送物资的卡车上,目的地是豫亲王的管辖地。
组长他们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知为什么,他们走的时候故意没有告诉他,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基地里,为此他生了好久的气。
得知爷爷也要前往任务地,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厚着脸皮去乞求爷爷带上自己。
“你想去啊……”爷爷沉吟一会儿,然后笑道:“好吧,也该见见世面了。”
自爷爷同意开始,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一路上趴在卡车的货栏上拼命四处张望,只想将更宽广的世界纳入眼中。
就该到达目的地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他兴奋之余,也开始有些害怕。
他知道风组的任务是要歼灭豫亲王家族的所有人。
他也知道“歼灭”就是“杀”的意思。
可是“杀人”究竟是怎样的景象,“灭族”究竟是怎样的状态,他却只有模糊的概念。
跳下卡车,转身面向小镇,他刹时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血。
地上有血。
房上有血。
满天满地都是血。
一只温暖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双眼:“阿叶,你怎么也来了。”是组长的声音,组长难得的……生气的声音。
是在生他的气吗?
“堂主,阿叶还小,不该让他看到这些……”
“不看到这些,他会一直以为童话就是真的世界。”
“在他必须面对现实的残酷之前,让他活得轻松一些难道不好吗?”
“逃避现实太久,他对‘活着’的感觉会变迟钝的,迟早会变成行尸走肉而不自知。用自己的眼看清现实、再考虑应对方法,这才是我白家人的生存方式。”
组长的手微微颤抖了,然后这只手被松开,他重见光明。
眼前一切都没有变,仍是猩红一片。
“阿叶,好好看着,这就是战争。怎样,跟你的童话书里写的一样吗?”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恨爷爷了。为什么非得折磨他不可呢?为什么非逼他认清现实不可呢?
“你站在这里发呆只会碍事,还是跟我去送咒体吧。”爷爷的声音里有一丝叹息。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爷爷来到一间红色的屋子前,似乎路过了新月长老和一个十分威武霸气的中年男子,他都记不准确了。
可是他却清楚记得,自己的手臂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婴儿,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天真无邪又肉嘟嘟的笑脸,把他拉出了红色的世界。
这就是咒体?
咒体,就是天使的意思吗?
他抱着这小小的生命坐上汽车,慢慢远离了那可怖的红。他们穿过大片树林,从海边到内陆,最后到达一座城堡。
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从他手中抱过婴儿,她看着那孩子的眼里充斥着激烈而又复杂的情感。
爷爷来到他身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他的记忆中爷爷唯一一次有过的亲昵举动。
“阿叶,记住,你如果只是逃避现实,那它永远都不会改变。如果你不愿接受它,那就尽你所能改变它吧。”
从那天开始的6年间,他再没有见过爷爷一面。他回到了基地,而爷爷遵新月长老之命留在了那个城堡,静静等候命运之轮再次转动的那一刻……
两个青年站在钟楼顶,俯瞰灯火随着车队的到来而被点亮。
“阿叶,你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躲开这个拙劣的陷阱、捉住那个绑匪,为什么要故意放跑他呢?”
阿叶垂眸凝视这座已死的城镇,轻声回答:“因为会把囚禁地点选在这里的,应该只能是羽的族人了吧。”
郁晏沉默了几秒,艰涩道:“那孩子最后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听见。”阿叶喃喃道。
“你说……那羽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她明白了,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阿叶轻笑一声,脸上却越发悲哀了。如果她明白了……他会死吧?可是如果她知道真相了以后他还活着,对他而言,那真会比死还难受。
没有阻止那孩子来到这里,甚至还提议让她搜城……他的潜意识里是想让她知道真相的吧?没想到如此厌恶爷爷那生存方式的自己,其实也藏着和他一样的灵魂。
残忍的灵魂。
黑暗的房间里,少年轻轻将女孩拥入怀里,静静等待她将泪水流尽。
“翔,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她终于平静下来,带着鼻音说道。
他轻声道:“如果你打算离开,我也会陪你一起……”
“不,”她忙说道:“我只希望从踏出这间房门开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翔见她将相片从相框中抽出,接着拿出打火机引燃了它。
火光映亮了她的双眼,那双眸中已多出了走进这里时所没有的觉悟。
父亲、母亲,对不起……我……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心。这六年来的记忆无法磨灭,她与他们一起经历了笑与泪,也懂得了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被那场战争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新月虽是凶手,可同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啊……
往事已无法挽回,如今,她唯有保全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