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
游靠着窗台,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缓缓吐出烟雾。“从哪开始呢……”他望着天上明亮的满月,仿若自言自语道:“就从战争末期开始吧……”
烟味随风在屋内四散,好似要将他们拉回那个盈满了苦涩的年代。
“月郧和先王结盟后,先王很快统一了大部分国土。然而有几位亲王却誓死抵抗,始终不肯交出兵权臣服于先王……先王为了杀鸡儆猴、早日结束战争,向月郧派下了针对几个势力较大亲王的灭族令。
风组负责歼灭的是豫王一族。豫王在战争前期曾雇佣过月郧,我们这些老兵与他有过接触,其实心底是不愿意执行这个任务的……”
他吸了一口烟,仰望繁星璀璨的天空,忽然笑了。阿岚愣愣地凝视着游,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无奈而凄凉的表情。
“不愿意又怎样呢?我们是雇佣兵、是杀人机器啊。”
听到这里,阿叶忽然打开大门走出了屋子。郁晏背靠餐桌,怔怔地凝视被灰尘覆盖的厨房,不知在想什么。
翔心中一沉,开始明白“雇佣兵”这三个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阿岚一言不发,只是垂眸聆听游接下去的话。
“北风向上级请示过很多次,能不能放过年幼的孩子,可是上级的要求一直都没有变——要我们‘诛杀全族’。
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我们的心早就变得比铁还硬,如果是任务要求,再不愿意也会去做的。可是北风不一样……”游将烟头熄灭,看着阿岚沉声道:“也许他进入月郧根本就是错误的……他对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对待亲兄弟一样,成为父亲后对你们母子更是倍加用心。他太过善良,又怎么可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呢?”
阿岚紧紧咬牙,几乎快将满口的牙咬碎,但仍是沉默着。
游满脸悔意,只恨自己当年太天真,忽略了北风的内心:“他说让我们把找到的孩子都交给他来处理,我们就照做了……后来才知道,他偷偷把那些孩子都放走了。而不久以后伤了我们组员的,正是其中的一个。”
“就算放走那些目标是情有可原,可杀害组员的凶手呢?为什么连他都要放走?”阿岚哑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是受伤的组员放他走的……”那张年轻的脸庞、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游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盯着北风前方的少年沉痛道:“他刚入风组不久,非常崇拜北风,经常跟在他身边。所以北风偷偷放走孩子们的事,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被袭击后,他其实并没有伤到要害,又见袭击者是刚刚被放走的孩子之一,就拉住北风故意放对方逃走了。我们知道他们被袭击后,本要去抓凶手,可那家伙说自己只是轻伤,要我们放过那孩子……谁都没想到,他的伤口感染,竟然那么快就……”
游背过身去,声音干涩:“岚、翔,这些细节,只有风组人知道,上级也禁止我们告诉别人,他们想让北风的行为,彻底成为新月的逆鳞。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些,只是作为前风组副组长,至少希望我们自己的人能对前组长有个公正的评判。我不强迫你们认同他,只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他……也要明白,自己将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
游将口袋里的钥匙放到阿岚面前:“这房子是属于你的,要怎么处置随你。你说过不想留在基地,如果你现在仍要走,我也不会硬留你……好好考虑吧。”说完他走出大门。郁晏拍了拍两人的肩,也随之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男孩,突然变得宽敞起来。
翔坐在阿岚身边,听见同伴用极轻的声音道:“你先回去吧。”
他安静地起身,为他带上门,走出木屋几步后又停下,站在路中央望着月色发呆。
身为叛贼的父亲,竟然有这样的苦衷……要换做是他,一定无法接受这种现实。
自己恨了他那么多年、因他受委屈这么多年,现在才告诉他真相,算什么?
这愤怒和悲伤,应该发泄到哪里才好?
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身后的屋里忽然传来压抑的低吼,夹杂着阵阵哽咽……那家伙现在一定很困惑吧?
翔没有回头,而是举步迅速离开,为阿岚留下了他最最珍视的尊严。
次日清晨,翔醒来时发现对床被子下一如既往蜷缩着一团不明物体。
他勾起嘴角,关掉即将响起的闹铃,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
今天就放个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