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处理完政务回府时候已是午后,他将外袍交给丫鬟就又赶紧开始批折子。
这时候,黎渐进来向他禀告暗卫在各府的获得的情报。
“户部尚书赵启近来同后宫私信过多。”
“后宫?那宫的?”张廷头也没抬问。
“是薛贵妃。”
张廷想都没想道:“怕是在为她诞下的小皇子做打算,下手倒是够快。还有呢?”
黎渐想了想答:“还有便是西族的事情。您说对画然公主的死存疑,属下就派人去查。果不其然,画然公主方面只是诈死,现在竟然是西拓的太后,只怕这次西拓的战乱也是她挑起来的。”
“嗯。”张廷淡淡应了一声,沉吟半晌,才放下笔起身,抬头问了一句:“怎么最近没百花院的消息传来?”
张廷不问还好,这一问,黎渐脸色猛然大变。
“自三个月前,从百花院传出的消息就甚少,属下最初并没有在意。可从一个月前隐约觉得不对劲,便立刻彻查此事……”
黎渐的话还未完,只见张廷脸色一沉,眼神亦阴沉起来,斥责道:“那你怎么不早禀报!?”
黎渐解释:“因最近您着手朝中的事情,日夜繁忙,属下想着这一两月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是…”
“可是什么?”张廷怒目而视问道。
“我们在百花院的眼线全部被夫人截断,因此属下虽查到有不对劲,却依然收不到任何消息。直到三天前,重新安插了人手进入,才…”
“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小姐已经……去了。”黎渐低着头不敢看张廷。
张廷不敢相信黎渐的话,也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只觉一阵晕眩,后退一步,扶住椅子死死盯着黎渐,哑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他说的极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黎渐猛然跪了下来哽咽道:“三天前,小姐去了…”
“哈哈哈…”张廷反笑起来大吼道:“我不信!”
黎渐不知拿什么话劝他,又见张廷一个箭步冲过来,眼睛腥红而阴鸷,面目狰狞,揪着他的衣服怒吼道:“曲彻呢!!不是让他每日必须去一趟百花院,平日不能离百花院三百步以外距离么?!”
黎渐痛哭流涕:“夫人生产,喊走了曲大夫,连着两月,夫人以养胎的名义……”
黎渐剩下的话没有说,张廷却明白黎渐的意思,他紧握着拳,重重往地上一砸,咬牙切齿道:“谁给他这个权利!!”
黎渐依旧哽咽:“您近日繁忙,常不在府,夫人以您的名义请曲大夫,就连属下都以为…是您允许的。”
“李韵,李韵!”张廷目眦尽裂,狠狠道:“李韵!”
他到底是,永远失去了她。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他要去哪里找她?
她就这么走了,甚至他没有再见她一面。这五年来,他无数次偷偷张望她,却不敢上前,只怕她跑得更远,远到他找不见。可现在,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得悄无声息,他以后连偷偷的机会都没有。
五年时候,足够他想得明白,只怪他从前糊涂,他对她怎么会是单纯的父女之情,他是爱她的,他终究,是爱着她的!
可现在,她不在了。
香消玉殒,烟消云散,此生此世,他要去那里寻她,去那里再寻一个张如月!
不能,永生不能。从一开始她就是他的救赎,将他从清冷的余生里解脱出来,给他欢笑给他温暖。可现在,她不愿意再给他了,所以她走了,走得那么干脆,走得那么决绝,走得那么不留余地。从此以后,他的余生里是比冷清更可怕的执着的孤独。
人生若只如初见,早知当初,悔不知当初。
他猛然提起摆在桌前的配剑,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黎渐死死的拖住他:“相爷不可以,毕竟李侍郎…”
张廷低头直直看着黎渐,表情疏离,扯了嘴角却露出一阴冷的笑。这时候的张廷仿佛是地狱魔煞,黎渐从未见过,就连当初张府毁家灭族都不曾。
“我只知道我现在要杀了李韵!”
庆和十五年五月,皓文帝班师回朝,侍郎李晋勾结西拓通敌叛国入狱。皓文帝有疑,欲再审,当夜,李晋猝死狱中,年四十六。
同月,丞相张廷大义灭亲,欲投夫人李韵狱中,然念及鹣鲽情深遂不忍,禁于后院滴水不供,不久因饿而亡。
剪阴纷碎,一地阴凉。桃花早已开败,他静静地站在树下,透过光亮,仿佛看到了她,一身青衣立在他身前,笑吟吟地,默默望着他。
庆和二年多阴雨,那一阵子他每日几乎不出府,张如月就在一旁给他研墨陪着他。他听她肚子在叫唤便让人先给她上饭菜,谁知道她竟一直陪着他,他不吃,她便也不吃。等到他杂务忙完,饭菜也已经凉了。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都安安静静,明明是个孩子有时候却成熟得像个大人。
她极喜欢吃桃,每到了季节总要绿珠绿翠给她上街买桃子,吃罢桃子后的桃核儿也不扔,偏要种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她那小院原是种了他最喜欢的青松的,后来被她磨的实在没法子,只能砍掉青松种上她的桃核儿。那些日子,她的院子里一直是光秃秃的,不复从前的青翠,他看不下去,硬是给她种了几株花在院子里。他从没指着她的桃核儿会长出来,直到有一天深夜,张如月兴高采烈地跑到他房里找他,告诉他桃树发了芽,生拉硬拽地带着他去看那幼苗。那一晚月亮着实不错,又亮又圆,他看着她的小脸问:“这么晚怎么不睡觉?”
她说:“睡不着。”
张廷就问原因,一问才知道,这日是个十五,她说她想家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好么?”
她点点头,眸光清亮,像琥珀一般,在月光下极为好看。
再到了后来,这片桃林竟然真的存活下来,可她到底三天的热度,没多久就不再管这片桃林。他看得好笑,索性闲下来的时候就自己来给这桃林浇水,没成想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
他永远不能忘记的是那天晚上,他问她:“月儿喜欢和爹爹在一起么?”
她重重地点头,然后很肯定地说:“月儿哪里都不会去!”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她再也不会陪他,再也回不来,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正如后来李韵和他哭诉的一样:“果然,你在乎的只有她。”
他笑,这天下,只有一个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