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秋庭湿雨意,身是浮萍伞作客。青山绕不去,一水东流。万水千山,是客始是愁。不必风霜噬骨尽,始知君为看客妾为情。
庆和九年十一月初,张如月离开皇宫。
齐兮沅陪她一起收拾行李,身边却跟着一个孩子,唯唯诺诺的不出声,只是时不时打量她一番。
“你这次,可想好了?”齐兮沅在她身后问她。
“是…兮沅,其实我近几日一直在想,我或许根本不该来宫里,来搅这趟浑水。”
齐兮沅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多问,只关心道:“那你出了宫,要去哪里?”
“能去哪儿?除了百花院,我还真无处可去。”
齐兮沅犹豫了半天,忍不住说:“昨天从萧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张府的管家,说是张廷让捎句话…”
张如月轻笑了笑,长叹口气:“他是不是说若我无处可去,相府可以收留我两天?”
齐兮沅不作答,张如月心知是猜对了。
“你说我还回相府做什么呢?他呢,是可怜我,又或者觉得有趣?”张如月嗤笑道:“不过是走个形式让人随口问一句,我不会当真的。”张廷甚至都没有亲自来说,只派了个管家,自她入宫以来也仅见过张廷一次,可见他确实没把她放心上。早知道的,不是么?
齐兮沅叹口气:“如月,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张如月抱着件衣服将头一歪:“我觉得还挺好的。”
“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于固执,太过坚持自己的坚持。对萧却也好父皇也罢,还有对张廷,你爱也爱的深,恨也恨得浓…”
“不,兮沅,我不恨他。”张如月打断齐兮沅的话:“张廷并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我痴心妄想。只是终究他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疙瘩,一根刺,一个无法心平气和对待的人。我对他从没有恨,如果现在一定还要对他有什么情感,那就是决绝。”
齐兮沅听得怔住,倒是齐兮沅旁边的一个男童,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年纪,仰着头稚声道:“夫子说,为人应胸怀宽广,容百川纳数海。心有魔者,为事终不达。魔者有三,曰忘不了,放不下,拿不起。”
张如月莞尔:“你的夫子是哪位高人?说得还头头是道。”
男童朗声道:“我的夫子是丞相大人张廷。”
张如月一愣,再细想那孩童的话,苦笑起来,也是,那样的话还有谁能教的出来。也只有张廷,没什么忘不了,没什么放不下,他的心胸太宽,而她太过渺小,又或者说她的渺小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
“这是哪宫的孩子,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张如月问齐兮沅。
齐兮沅摸了摸那男童的脑袋:“他非要跟我过来的,他叫齐业,是我的三弟。准确来说,自我的大弟二弟早亡后,他就是我最大的皇弟了。”
“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张如月笑道。
却见齐兮沅突然面露难色,张如月心里一突:“怎么了?”
齐兮沅神色不明的看着她:“这个孩子,是宁嫔的孩子。”说着惆怅一声:“自宁嫔获罪,这个孩子一个人就过得可怜。前日我路过秋聘宫时候,见两三个宫女也能欺负他,一时看不过去便带了他。谁知这些日子,他成天前前后后的跟着我,就连我去萧府也要跟着。不过萧却倒挺喜欢这个孩子,说这孩子不愧天家风范。”齐兮沅说着笑起来:“他可从没这么说过我。”
张如月定定看着那男童问:“你可恨我?”
谁知那男童竟然重重跪下:“我代母妃向您请罪,未能规劝母妃也是我的错。”
张如月内心一怔,未曾想到一个孩子能识大义到此,回头看齐兮沅一眼:“怪不得萧却会喜欢他,我也觉得这孩子确实不错。”
齐兮沅笑得温柔,看向那个孩子的目光满脸疼惜。张如月心里知晓,齐兮沅是透过齐业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样是幼年失母独自一人生长在这深宫大院里,她和齐业实在是太过相似。
张如月忽然就想起来九年前初见齐兮沅的场景,一件青绿色的碎花褂子,挽着一般卯发,脚上一双深蓝厚底儿的印花绣鞋,她的身后是残破荒废的宫殿,就那么可怜楚楚地出现张如月眼前,小心翼翼地问:“你能陪我玩斗蛐蛐儿么?”
她们九年前初见的地方,如今要道别的地方,凤仪殿。
那时候的凤仪殿久无人居,一片残败。她就和齐兮沅坐在落满灰尘的回廊里斗蛐蛐儿,她们的头顶上隐约还有蜘蛛网。齐兮沅每次赢了的时候总高兴的拍手,甚至拍地而起满园子的狂欢,身上是灰,手上是灰也不会介意。
齐兮沅从来不是个介意灰尘的人,小时候是,如今也是。细说的话,齐兮沅的生活里其实落满了灰尘,来自先皇后的,齐恕的,萧却的,她的……
张如月的目光透过门,仿佛在院子里看到她们儿时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齐兮选拿手在她眼前晃着:“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张如月摇摇头,笑里却有几分落寞:“齐业长得倒是和你挺像的,似乎是都随了皇上。”
齐兮沅点点头:“若我的长相能随母妃的话,应该比现在要好看很多呢。我长这么大所见过的女子里面,也只有你能和母妃的容貌一比。”
张如月哑然失笑,又听齐兮沅道:“对了,昨日听萧却说,赏意姐姐怀孕了。萧将军给萧却的家书里说的,据说赏意姐姐整日想吃酸,可偏偏邕城不产梅子,只能托萧却从京里买点再派人送过去,好给赏意姐姐解解馋。”
“真的?“张如月也为林赏意开心:“现在看来,林姐姐嫁给萧将军还是不错的。”
“可不,萧却现在就已经提前和我炫耀他那未出世的侄儿了!”
“那你呢,兮沅?”
齐兮沅愣了一愣,失笑道:“我?我还能怎样,现在这样,不挺好么?”
张如月一时无言,又听齐兮沅说:“那块玉佩,我已经还给他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和他有多少交集,总之呢,有一日就算一日。我现在每天能陪着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伤人最是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