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九年七月,丞相张廷迎娶李侍郎侄女李韵,时年二十有七。又三日,纳一风尘女子为妾,震惊京城。
张如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御园里晒太阳,自两月前她已经住进了清岫宫,整日和齐兮沅在一处。期间,张廷从未出现过,她也没去打听过有关于他的消息。这是两月以来,第一次,有人提及这名字。
她嗤笑两声:果然,张廷到底是娶了李韵,也到底纳了青絮为妾。这真是…好的不得了。
她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横躺在一片草坪上,拿一片叶子遮着眼,叼支草在嘴里,翘着腿,又继续哼着小曲。
说话的几个宫女渐渐走远,她突然动了动,将头一扭,摘下罩在眼前的叶子,把目光放在了远处。
进宫来的李韵和青絮。
李韵走在前头,脸色不是很好,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走在她身后的青絮唯唯诺诺地跟着,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
看得出,青絮过得并不好,不过已与她无关。她闭上眼睛再把那叶子覆在眼上,却在没有了晒太阳的兴致。起身,拍了拍衣服抬脚便要走。
只是一只脚才刚刚抬起来,便听见身后李韵的声音:“唉…前面那个丫头你站住。”
张如月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又听到李韵继续说:“就是你,粉衣裳那个。”
敢情,果然是喊她的。她嘴角一勾,冷笑一声,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不知道李小姐有何吩咐?”
李韵呆了一呆,青絮最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道:“月姐姐…”
张如月没理会青絮,冷笑道:“哦…我忘了。现在不能称呼李小姐,应当称呼张夫人了。”
李韵脸色一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笑脸,笑吟吟地走过去,语气亲昵地说:“原来是大小姐,怪我眼拙方才没人出来。只是大小姐方才错了一句,你如今不该喊我李小姐也不该唤我张夫人。按辈份,你现今得喊我声母亲。”
张如月冷眼看着她,待她说罢才一步步走过去,直直盯着她,直走到她年前仍未停下。张如月向前一步,李韵颤巍巍后退一步。
张如月在湖前停了下来,才给她一个笑,然后口齿清晰道:“若我再前一步,夫人可就该进湖了呢。”
李韵心惊胆战向后看了看,顿时腿上一软,嘴上却强硬:“只怕大小姐也没胆再进一步,若真有这个胆量,也不会躲进宫里。”
看张如月没说话,李韵以为是张如月怕了,更加得意道:“从前永祥公主想尽一切手段没得到的,你费尽心思没得到的,如今我全得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恨我,嫉妒我?”
张如月淡淡看她一眼,又看李韵眉一挑说:“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张如月脸上却始终没有李韵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张如月微微抬手,李韵的脸上便立刻是五个手指印。
李韵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听张如月云淡风轻道:“昔日永祥公主我都敢打,何况是你。你也不用拿辈份压我,早在两月前,我和张廷就已经断了父女关系,天地为鉴,击掌为证。”
天地为鉴,击掌为证,从此他俩在没有任何关系。若这真是他想要的,那她成全他。
她没再看李韵,转身就走,走到青絮身前,微微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却最终和她擦身而过。
青絮,从此别过是路人。
她回到清岫宫时候,浑身乏累。齐兮沅外出还未回宫,侍女小秋也随着齐兮沅到了宫外。殿里只有婢女玳蓝,看她进来,忙上热茶,给她解了外罩。
她象征性问了句:“公主还没回来?”
玳蓝摇摇头:“小秋那个丫头也不知规劝下公主,眼看已是午后,让皇上知道公主这么晚回来…免不了又是一番怒气。”
张如月恍了恍神,叹口气,齐兮沅每天都早出晚归,不用多说都知道是去哪里。这世上,怕也只有萧却,能让齐兮沅如此。她向来以为齐兮沅是随性之人,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却从没想到,齐兮沅的情竟然瞒的比她都深,瞒天过海,连她都瞒了过去。
她突然想起了前年时候齐兮沅落马,便是因为同萧却赛马,那时候她知道是齐兮沅贪玩,如今再细想来竟是满满的深情。
那时候,齐兮沅夜染了风寒,病得不轻,偏这时候萧却还给齐兮沅递了帖子,请她一同外出狩猎。皇帝自然是不许的,而齐兮沅竟然瞒着齐恕偷溜出皇宫,就这么赴了萧却的约。那时,齐兮沅的身子已十分虚弱,却没告诉萧却,强撑上马,结果马背颠簸,一下子跌落马下。
萧却很少夸齐兮沅,为数不多夸过她一次是:“兮沅,你是这京中女子中最不同的了。”
齐兮沅听得心花怒放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萧却一拍手说:“京城中那些个大家小姐看起来病殃秧的,弱不经风,说话声音比蚊子都细。只有你,看着还有些生气,比她们看着舒服多了!”
齐兮沅把头一扬很是骄傲:“那是!”
萧却把手重重往齐兮沅肩上一拍,感慨两声:“要是你会骑马就更好了,到时候我们驰骋马背,耳旁是呼呼的风声。纵马吃酒才特别爽快!”
齐兮沅想都没想,仰头看着萧却,眼中是星河数不尽的光亮,轻快道:“那你教我啊。”
萧却说了声好,其实却并未放在心上,哪知道没隔几天齐兮沅就来找他让他教骑马。
张如月坐在窗前,一阵惆怅,从腰间拿出两个不大的物件。一件是萧却家传的玉佩,还有一件是小时候张廷送她的玉坠。在她进宫的第三天,齐兮沅拿给她的,虽然齐兮沅什么都没说,张如月也知道是谁的主意,只是齐兮沅不提,她也不愿意提及。
她把两块玉摊在桌前,无声地笑。过了良久,将萧却的那块玉佩又塞进怀里,只把玉坠紧紧握在手里,抬手,一松,重重摔落在地。
玳蓝听得动静过来看见这么一幕叹口气,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退至门口才想起要事,忙折身回去和张如月说:“奴婢一时忘了…中午时候皇上来过,您和公主都不在。皇上只说让您回来以后到承庆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