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天已然过去,期间又下了两场大雨。
这天,楼岑刚散功走出房间,打来井水洗了洗脸,就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后,走进屋里拿出剑来,准备练练《逍遥剑诀》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平时自己这凝神居很少人来。
朝霞山太人少屋多,大部又是长辈,他们可不会来。就连几个耍得好的师兄师姐,平时都不怎么窜门。
而玄元观修习的道法,讲究无心忘言,柔弱清静,正心诚意,少思寡欲。更讲究隐逸清修为本,崇尚返璞归真、回归自然。故同门师兄弟的私下交流也非常少。
楼岑提着剑前去开门。
打开一看,反将自己吓了一跳,访客居然是厉雪飞霜宣冽师叔。
只见他挽着裤腿,连鞋子也没穿。浑身沾满泥浆不说,连头发上都有,一看就是从知鱼池刚下来。
楼岑赶快行礼,紧张请安:“弟子楼本真,拜见拜见都法师师叔,向师叔问安。”
“嗯,好!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没有没有!弟子不敢。”楼岑一看自己刚好堵在门口,急忙闪身一退,恭请宣冽进来。
楼岑不知宣冽此来何意,也不敢问,将他迎进客厅时,楼琪也忙过来请安后,就匆匆向厨房跑去烧水煮茶。
宣冽冷着个脸,也不说话,似乎看出楼岑的紧张,脸上挤了挤,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这更看得楼岑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要说这厉雪飞霜宣冽师叔,楼岑上山拜师学道时正在外云游。哪知回山后,对楼岑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楼岑稍有不对,必是严厉责问,害得楼岑只要见到他,如老鼠见到猫似的。
场面十分尴尬。
宣冽也感觉出来了,于是恢复本来面目,冷冷淡淡问道:“师侄没上山学道前,一直在尘世生活是吧?”
“回师叔的话,大概是这样的。”
“什么叫大概?”
“弟子的意思是,是大部分时间住在桃溪镇,但每年也到朝霞山小住几天。”
“听说你家桃溪镇有条芦湖,面积还很大吧?”
“不是很大,也就四五百亩。”
“那也不小了。你能给我讲讲芦湖的情况吗?”
“好的师叔。”
说话间,楼琪烧好水,泡了两杯茶端了上来,先将一杯放在宣冽面前,再给楼岑面前放了一杯后,手捧着茶盘退在一旁。
宣冽端起茶杯,也不怕烫,吹了吹咕噜几下就喝了个满杯下肚。然后放下茶杯偏过头来看着楼岑:“你刚说,在芦湖每年冬天都要大规模打捞一次鱼,是真的吗?”
“是的。每年腊月二十五左右,两镇各组织起来,拖着比拳头大的网眼大渔网打鱼。然后打出来的鱼两镇平分,基本上年年都这样。”
“为何要用拳头大网眼的渔网去打鱼呢?”
“这个……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镇上张老头说过,用这么大网眼的渔网打鱼,主要是将三斤以上的大鱼捞上来。我也问过他为什么。张老头说,这湖里的鱼,跟人世一样,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你想想水里供鱼吃的东西就那么点,这些大鱼仗着身体肥大,将湖里能吃的全吃了,就没有小鱼吃的了。到最后大小鱼都没吃的后,大鱼就吃小鱼,小鱼就只好吃虾子。如不将这些吃小鱼的大鱼给打起来,湖里的小鱼就会让大鱼给吃了。如果这样下去,没几年这湖里就没鱼了。因为小鱼小虾被吃完后,大鱼没得吃的也就饿死了,然后我们也没鱼吃了。不过我是不太相信张老头的话的。”
“为什么?”
“像这知鱼池,从前辈放生起,就没人打过。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这个说法,这都几百年过去,也没见知鱼池的鱼何时少过。”
“嗯!天下生灵,无论人与其它生命,都大之欺小,强之伐弱,犹大鱼之吞小鱼也。大欺小,强凌弱,本是自然现象。张老头所说并不准确,但有一定道理。那芦湖的水质又如何?”
“芦湖水质很好啊,岸边景色也很好,还有一座断桥,非常漂亮。平时游湖的人就多,上次我将罗家的船给砸了,就是在春天景色最好的时间。”
“哼!你这不也是大之欺小,强之伐弱,犹大鱼之吞小鱼吗?你现在上山学道,就再也不能干大欺小、强凌弱的事,你记住了吗?”
宣冽说完脸上一寒,吓得楼岑差得从椅上滑了下来:“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记住就好!还要这样去做。师尊说水至清,则无鱼。那我问你,水至浊,会怎么样?”
“师叔不是说水至浊、则有鳖吗?”
“如果没有鳖呢?”
“弟子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我想这知鱼池,这么浑浊的水,应该没好鱼。”
“此话何讲?”
“是这样的师叔,我是这样想的。我前后几次去知鱼池偷……钓鱼,发现知鱼池不光水质浑浊,里面的鱼也没什么活力,全是病怏怏的,如同生了病一样,不时就有死鱼冒出来。死鱼多了会把池水败坏,发出恶臭。”
“原来是这样。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宣冽略一沉思后点点头,继续问道。
“原因我不清楚,但不外乎有这几种可能。一是池底淤泥太多;二是大鱼太多;三是没有活水。”
“你的意思是池底淤泥多了池水就浅,玄驹赤鲤就没活动空间。同时玄驹赤鲤太多了,将吃的全吃完了,闹到最后大小鱼都没吃的,没有吃的鱼本身就会生病是吧?加上没有活水来源,致使池水变坏,连鱼也跟着变得体弱多病,毫无生机。这样恶性循环下来,才造成今天知鱼池这个样子?”
“也许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宣冽又问了一会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楼岑姐弟俩也摸不准宣冽是什么意思,看来不是找自己麻烦的,稍为安下心来。
又几天过去,楼岑让知鱼池方向的动静所惊,两人向那跑去一看,嗬!真壮观。
原来池塘边上放着十来个大水桶,桶里面不断传来扑腾声。
楼岑走到近处一个大水桶一看,里面满满全是四五斤以上的大玄驹赤鲤。因鱼太多拥挤一起,这些鱼在里面打起架来。不时还有一两条跳出水桶,折腾起不小的响声。
再看池塘里,都法宣冽带着不少人,正在浅得不能再浅,踩着没膝深的淤泥里呼天喊地、热闹非凡的捉鱼。
池里的玄驹赤鲤似乎感受到死亡气息,在池里拼命游动和挣扎起来,溅起大片淤泥洒在捉鱼的众人身上。
也许是捉鱼天生带着乐趣,凡下池的人全都兴高采烈地。连一向稳重的监院宣夷也跳到池中,在池塘里捉得不亦乐乎。
怕脏的就在岸边,将池塘里不断甩上来的鱼接住,再放进大水桶里。
楼岑一看这场面,早忍不住脱下鞋子,也准备跳下去捉鱼,但让楼琪给死死拉住不放。说池面就这么大,你下去人多太杂,万一踩着别人可不好,不如留在岸上捡鱼,还不误事。
楼岑无奈,只好如此,不时将秦本观等抛上来的鱼捉住,再放进桶里。
哪来的这么多桶?难道都法师叔真的要一条一条的数?还要看看池里有没有鳖吗?
但池里的玄驹赤鲤还是太多了,这十来只大水桶装不下。
于是岸上的人纷纷找来全山所有的木盆等物装鱼,但池里还有很多。
这样捉了一天,终于将池里的玄驹赤鲤大小全捉干净了,令宣冽惋惜的事,池里终是没有鳖。
宣冽回到岸上,想清清有多少条鱼,随便找了几个桶,还真不好数,最后只好放弃了。
鱼全捉了,池水还要放干。按宣冽的说法,必须将里面的淤泥清完,池水才能变得清澈。
捉上来的鱼也不能再这么放进去。
于是,楼岑楼琪的任务来了,就是去做红烧鲤鱼。连续吃个三天,众人就吃腻了。因为这些鱼,全都很瘦而且味道也不怎么好。
这么多鱼怎么办?众人商量,派人下山,将三斤以上,体型色彩不漂亮的玄驹赤鲤,拿去给山下的村民换些东西。
宣冽大手一挥,派出有过世事经验的人,下山去用鱼换山上需要的用品。而留在山上的众人,要要将池里淤泥清出来,还要搬到药圃去,做药材的土地肥料。
这是项非常艰辛的劳作。幸好山上众人都修有道法,使出法力运送起来倒也快。但仍清了三天才清完整个池塘。
都法再组织人去山上寻得水源,重修了一条引水渠,让知鱼池有了天然活水来源,免得再次形成死水不澜,又避免山上泥沙再次冲到池里形成淤泥填埋。
监院提出想法,派人满山找来奇形怪状的石头,在池中修了几座假山。再引水入桃林,按曲水流觞的样子,修了桃花渠。
这样忙前忙后,新引的山泉水清澈透明,将知鱼池灌满后,又缓缓流向桃花渠。
宣冽请来玄穷尊师,定了个黄道吉日办个放生仪式。到了这天,全山所有的人都来了。
掌教先将宣冽叫上前来,问道:“宣冽,鱼数清了吗?”
“数清了!”
“几条?”
“两条。”
“哪两条?”
“非余和鱼!”
“水清了吗?”
“没清。”
“为何?”
“水至清无鱼,水至浊无好鱼,弟子只能做到半清半浊!”
“很好,看来你悟到了知鱼池的真义!你还反对本真他来钓鱼吗?”
“弟子不反对了!不光是他,只要其它人想吃鱼,都可以来钓。但有个原则。小鱼放生,大鱼尽吃。”
“不错。垂钓本来是一项高雅古朴的活动,充满趣味,充满智慧,充满活力,格调高雅,有益身心。我们是修道之人,应该多前来钓钓鱼,这对我们修道也是大有益处。但你们要谨记四个字:道法自然!以前,这里的池水很干净,里面的鱼也很健康。后来,不少人前来喂鱼放料,使池里鱼数盲目过多。加上泥沙淤积,造成池水浑浊,以至恶性发展,造成水质发臭,池鱼发病。这都是人的无知和纵容造成的。你们切记,凡事顺其自然,凡事尊重自然,由自然之道、阴阳之力去调济就好了。”
“弟子等谨记师尊教诲!”
最后,大家一起动手,将体型漂亮的玄驹赤鲤投放进知鱼池和桃花渠中。
宣冽围着池塘和桃花渠走来走去,看到那些鱼儿自由自在的在水中嬉戏,从没见他笑的脸上洋溢着欢颜。
楼岑楼琪非常高兴,今天不但放生了十条鱼,今后自己想吃鱼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前来钓,这多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