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亦飘摇。
烛火暖暖的光芒照在赵安彤的脸上,望向丁远承的眼睛,像两颗耀眼的星。星波流转。
“什么……原谅?”
丁远承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的情绪,只是赵安彤读不懂。
“少主这话从何说起?”
“彤儿,你想要辽城强大吗?”
赵安彤没想到丁远承话锋一转,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太正式,正式的不适合新婚的夫妇在花好月圆的新婚之夜谈起。然而赵安彤还是果断的答道:“当然!辽城永远是我的家,所以我当然希望辽城强大。”
“彤儿,你想为辽城做的,在浅心殿可以继续做下去,你想要的辽城的样子,你一定会看到。辽城是你的。”
“少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安彤有些震惊的看着丁远承。
丁远承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彤儿,我想让辽城是你的,这天下,都是你的。”
赵安彤腾的站了起来,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丁远承这大逆不道的话,究竟是何用意,前一刻满腔的柔情顷刻间化为乌有。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婚姻,归根结底,政治意义高于一切,可丁远承此刻的这番话,却是赵安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是试探吗?想试探辽城有没有野心?丁远承如此聪明,岂会用这样蹩脚的方式去试探,即使赵安彤再愚钝,也不会被这样的试探抛露心迹。更何况,野心谁人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
丁远承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想要牵住赵安彤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犹豫再三,终究只是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回到床上。
赵安彤僵直着身体,望向丁远承的目光不再温柔,充满着警惕和疑惑。
“彤儿,你我都生在富贵中,却都知道走到今天这步,要付出多少努力,在天下人眼里,憬城迟早都是我的,我爹很欣慰,我能继承他的衣钵,我哥哥觊觎那个位置,曾经……或者现在都想要除我而后快,我爹每天要处理憬城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我为了要坐上城主的位置,也要马不停蹄的帮我爹分忧解难,我相信你在辽城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真的就应该是我们的追求吗?彤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天下都是你的,你会做什么,你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受万人敬仰朝拜,然后转身就要陷入无边的操劳之中,这样的生活,你真的想要吗?”
赵安彤心中想象着丁远承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曾想,呼风唤雨英姿飒爽的丁远承,一开口就说出这样颓废的话来。
“少主……何出此言?你我既生是这样的命,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命?命……”丁远承只是苦笑一声。
“况且……我曾经,很喜欢那样的生活,我曾经以为我是为辽城而生,我注定是要在那座深宫里,铸就我辉煌的一生。可是,现在我却远嫁憬城,从此我必须要做贤良淑德的少主妃,再也回不去过去的日子了。”赵安彤说完,嘴角流露出几分酸涩。
丁远承却笑了,道:“彤儿,嫁给我你是有多么不情愿吗?”
原本黯然神伤的赵安彤听到原本一本正经的丁远承突然又调笑起来,一时有点缓不过神来,顺口说道:“没有啊,不是!”
“那彤儿嫁给我就是很开心很愿意的了?”
“啊?不……不是,也不是……”赵安彤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时语塞的有点无措。
丁远承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赵安彤想要抽出手来,却终于还是没有。
就那样任凭他握着。
曾经赵安彤的内心,可以坚强到似乎无懈可击,直到,一份并不曾期待的感情翩然而至,甚至,那份感情还只是朦胧的一点火星,却正在蠢蠢欲动的想要燃烧成一场漫天的花火。
一片大好的春光弥漫,洞房花烛夜终于有点步入正轨的意思。
然而,丁远承松开了赵安彤的手,顿了顿,道:“彤儿,对不起。”
这是今晚丁远承第二次道歉。
“彤儿,如果你可以信任我,我想……我助你兴辽城,合季夏,得天下。”
作为憬城的少主,“兴辽城”本就已经不可思议了,更遑论“合季夏,得天下”!
这样一个洞房花烛夜,恐怕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起起落落中,赵安彤已经开始怀疑丁远承是不是喝醉了,带着狐疑的目光望向丁远承,道:“少主,你可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憬城少主,未来的城主,少主到底想试探我什么?”赵安彤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冷冷的,任凭谁也不愿意三番五次被戏弄和质疑。
“彤儿,我是认真的。这天下,已经分了五百多年了,是该到了合的时候了,只有像彤儿这样的明君,才有资格一统乾坤。”
“少主把天下都送给了我,少主想要的又是什么?”赵安彤的话更冷了。
“请彤儿担着这份不实的夫妻名份,直到彤儿坐上天下之主的宝座。”丁远承平静的说道。
“不实……夫妻名份?”
“等彤儿做了天下之主,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丁远承,既然不能陪你终老,我绝不会玷污彤儿分毫。我想要的……”伴随着一声苦笑,丁远承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初秋的晚风夹着山里花草树木的清香,吹进阵阵凉意。
“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我想过很多办法去弥补,可是至今都没有改变,我这一生,都只想要继续去弥补这个错误,否则,恐怕,就是他日黄泉路上魂飞魄散我也不会安心。”
要弥补什么样的错误,能让一个人可以放弃显赫的地位,放弃他应该守护的城邦,放弃所有的一切?
赵安彤想不出。
只是,那背影太落寞,让人动容。
丁远承转过身来,满脸的悲怆,赵安彤情不自禁的有些伤感,那种无形的感染力,是来自心灵的压迫感,那一刻,有种深深的共鸣从心底深处涌出,尽管想不到那是种什么样的遗憾,可却对那深入肺腑的愧疚之情感同身受。
丁远承转过身来,眼里蒙着一层即将绽放的水幕。
风吹乱了发丝,吹过了衣角,吹向热烈燃烧的烛火,飘忽的火苗把两人的身影印在墙上,像湖里泛起的涟漪,碎了一地的黯然神伤。
“彤儿,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事情的全部,请原谅现在我还不能说,现在我能说的是,只有你成为天下之主,我才能有机会去弥补我的过错,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会以憬城少主的身份,却一定要帮你完成大业了吧。只是让你嫁给我,却让你受委屈了。”
赵安彤此刻出奇的冷静,抛开儿女情长,辽城大郡主胸怀天下,敢问苍生的气魄可见一斑。
“彤儿权当少主此刻是以诚相待了,少主这番话,我实在未曾预料,少主想做的这件事,也太过重大了些,彤儿一时半刻不敢作答。”
“这个自然,彤儿自然是要多花些时间去考虑的,今天时候不早了,彤儿就早点休息吧,明早还要去给我爹娘请安,到时候我来接你。”
“你……”赵安彤本来想说“你不在这里睡吗”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顿了一下,道:“你要去哪里?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说完又怕丁远承误会她在挽留,又说一句:“我是怕你这样出去,别人会生疑的。”
丁远承笑答:“前厅旁边有间书房,我去那里就是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赵安彤目光闪烁道:“不会!我怎么会害怕,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慢慢会习惯的,早点休息吧。”说完,丁远承转身离开。
留下赵安彤一个人,在盛装的寝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