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将十一指连带他的一条断臂牢牢绑在后背上,负起师父出了家门,黑夜之中辨清了方向朝着千叶山庄一路飞奔而去。
只觉得后背之上师父的气息微弱,几近于无,忍不住心中焦急担忧。一路不要命的狂奔,也顾不得腿脚酸软,全身汗透,只求能早一刻到达,师父就能多有一分活下来的希望。平日里并不信神拜佛的,当下嘴里也不停的喃喃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若这次能够保得我师父不死,弟子给你烧一世的香。”
狂奔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来到千叶山庄门前,见山庄大门已经关闭,忙抡起拳头捶打着门板,又提起嗓门大声叫道:“救我师父,快救救我师父。”叫嚷了几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名水宗弟子接了出来,汪叮叮、汪咛咛姐妹二人今日值日,也在其中。众人见他赤膊了上身,身上鲜血混了汗水纵横流淌,十一指伏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都惊讶非常,因知道事态紧急也不急细问,几人急忙将十一指接了下来。夏至交托了师父便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气喘吁吁。叮嘱几位说道:“我师父胳膊断了,大家小心些。”
叮叮吩咐众人道:“大家先抬石师伯到妙手堂,咛咛你去叫师父,直接带到妙手堂来。”众人道:“是。”依言自去办理。叮叮见夏至躺在地上,神色委顿,对他说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了伤吗?”
夏至道:“没有,我没事,我要去看师父。”挣扎着爬起来,刚抬脚迈出一步,一条腿酸软沉重,如灌满铅一般,又如泡了几个月的陈酿老酸醋,怎么也直不起来,一跤又跌的趴在地上。
叮叮忙说道:“我扶你去。”扶起夏至,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肩上,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跟在众人后面。
夏至道:“谢谢叮叮姐姐。我师父。。。。。。你看他还有救吗?”
叮叮安慰道:“我师父医术通神,石师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料想必定有救,你别担心了。”又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伤的这般重。”
夏至回道:“仇家找上门来了。”
叮叮奇道:“可从来没有听见石师伯提起有什么仇家?”
夏至道:“我师父对这人知道的也少,只知道他号称血归一。听我师父说,他是我金宗的大仇人,杀了不少我宗宗家弟子。”
叮叮道:“这么奇怪的称呼,可从来没听谁提起过。是个什么德行?”
夏至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那畜生蒙着头,看不真切,就记得他声音阴沉沉的,人长得壮实。”
叮叮道:“等会问问师父看他可知道此人。”
二人跟着众人来到妙手堂,这堂子四壁团团点着几十烛巨大的蜡烛,照的屋子里明亮如昼,正中位置摆着一张三尺见宽的木床,床边备着针石,纱布等物。又有一副大大的木柜子,里面各色瓷瓶药物,琳琅满目。众人将十一指小心翼翼安放在窄木床上,又围着木床点燃十来根蜡烛。自有男弟子手持了小刀将十一指上身衣物划开,除去外衣,坦胸在床。
众人正忙碌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乐天、汪咛咛连带香子兰三人已经赶到。夏至见了李乐天忙跪倒在地,恳求道:“李师伯,请救救我师父。”
李乐天忙扶起,柔声说道:“你师父与我相交多年,你就是不来求我,我也定会竭尽全力救治,快起来吧。”扶起了夏至,急忙忙走到十一指身边,握着他一只手臂,搭上了脉。片刻,问夏至道:“你师父是否心口中了一指。”
夏至回道:“是,师父他心口中了一指后便昏倒了。”
李乐天道:“这是一门透指法的功夫。后来心口又中了三掌,是震手法的功夫。”
夏至惊道:“又中了三掌?那歹人!”
李乐天问道:“怎么了?”
夏至道:“那坏人点晕了我师父后被我砍伤逃跑,我跑出去追他,他脚程太快,我给跟丢了。没想到他又偷偷潜回我家中,乘我师父昏迷又打了我师父三掌。”
李乐天皱眉说道:“这人也太狠毒了些。”摇了摇头又说道:“我先给你师父接上手臂,详细的等会再说,你先到正堂去坐一会。”
夏至道:“是,谢谢师伯。”香子兰便扶着他,送到门口,夏至说道:“香姐姐,我不去正堂了,我就坐这石阶上等着好了。”
香子兰点头道:“也好,你且安心等着,石师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夏至道:“是,但愿如此。”
香子兰安慰了几句,便进了屋里,反手插上门刃,留了夏至一人坐在屋外。
夏至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仰面望着一轮残月,愣愣的发着呆。此时夜色冰凉如水,飘云盖的残月明明晦晦,不知名的夏虫偶尔偷偷摸摸叫上几声。夏至满心烦扰,一会担心师父的安危,一会又担心霜降,这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万一被血归一找到了,后果实在不敢想象。脑袋中一直回思、琢磨着:血归一说西边的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颤抖,似乎有,似乎又像没有。倘若没有,他怎么可以一口咬定就是西边。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找到,他所知道的只有西边这一条线索,这条线索宽泛笼统,应该是极难找到的,但是这人强大的让人不寒而栗,只怕仅仅凭借这一点点指示,当真让他找到了也未可知。
夏至这般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来。又等了不知多久,一轮红日烧的火灿灿的蹭了出来,射出万道金光,瞬时鸡鸣鸟叫,万物熙熙攘攘,天地之间一片生机。
忽听的身后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夏至急忙起身走了进去,见李乐天一头汗水坐在一张椅子上,便走上前去,问道:“辛苦师伯了,我师父他怎么样?”
李乐天一脸愁容,说道:“断臂虽然给缝上了,但是想要如之前那般灵活好用却不能够。又给他服下几颗定心丸,运气帮他散开了些淤血,缓和了些伤痛,也只是勉强暂时保住了性命。要想彻底医好,还需要不少时间、精力。”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好好讲讲。”
夏至便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讲给众人听了,因问李乐天道:“李师伯,你知道血归一这个人吗?”
李乐天回道:“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但这人下手好生奇怪,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夏至道:“他一心想要杀死我师父,下手必定沉重。”
李乐天摇摇头道:“也不是一味下重手,他先点了一指,力气使的恰到好处:少使一份力则不能致人晕厥,多使一份力便立时取人性命。后面补上的那三掌更是匪夷所思,这三掌映在心口,将你师父心脉尽皆打乱而不伤心房一分,显然是要刻意重伤他,却又留他一命。天下竟然有人练成这般阴损狠毒的功夫,也不知拿了多少人试手才有这等巧劲。这人究竟是何居心,我实在猜不透。”
夏至道:“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杀我师父,便良心发现,收回了几成力,凑巧便造成了这样的伤势。”
李乐天摇头道:“未必。”坐在椅上苦心冥想,想了半日,终究也没一点头绪,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十一指,说道:“其中关键,我实在不知,但是你师父受的伤重,三日之内必须医好,负责损了心房,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偏偏他这伤治疗起来极为复杂,耗时耗力不说,治疗途中还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不但伤者不治,施救者本身也会受到极重的内伤。且需要我宗八名好手同时出手医治,一人分理一脉,中间不得有丝毫停顿,再由我来护住心房,少则一个昼夜,多则两个,等到调理好了八条心脉后再细心调养几个月,或许才能下床。。。。。。”
夏至不等他说完,忙跪在地上说道:“还请师伯莫辞辛苦,为我师父疗伤。”
李乐天扶起他,柔声说道:“这是自然的,快别多礼了。”转身吩咐身边几位弟子道:“你们去把其中情况告诉十二位师叔、师伯,请他们同来商讨。”
香子兰拉了拉李乐天的衣袖说道:“师父,十二位师叔、师伯是镇守我们千叶山庄的中流砥柱,今日给石师伯疗伤其中便有八位不得方便,倘若是敌人刻意重伤石师伯,然后乘此间隙来山庄闹事那可如何应付?”
李乐天捋了捋胡须,摇头道:“据夏至所说,石先生是被那名叫做血归一的人打伤得,此人一手纯正的金宗宗家功夫,料来必定是金宗宗家弟子无疑了,我们水宗和金宗从来并无半点恩怨,此人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再说了,金宗功夫实在凌厉绝伦,此人随手施展了一招绝技立威,也是有可能的。另外这不是还有你四位师叔、师伯应付吗?况且我早在山庄内布下阵势,有我宗四位高手坐阵,确保万无一失,香儿不用担心了。”
香子兰道:“是,弟子多虑了。”
李乐天安排下去,吩咐众弟子悄声行事,切莫张扬,以免有敌伺机发难。众弟子依言四散,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十二位老一辈的水宗弟子便齐聚在这妙手堂中,李乐天又向众人说明原由,众人都是菩萨心肠,如何肯袖手旁观,皆愿意出手医治,只将一个小夏至感动的热泪盈眶,对着众人九叩十八拜的,千恩万谢。
李乐天挑选了八位师兄弟,留了四位功夫最高的镇守千叶山庄,九人先饱食一顿,又沐浴更衣,一切准备就绪便严严实实锁上门窗。安排了几名弟子在堂外轮流值守,一来封锁了消息,二来不可让人跑进来冲撞打扰。九人分好了任务,便由李乐天守住心脉,其他八位一人分别掌控一脉,运功开始医治。
香子兰将夏至带到他往日常住的一间客房中,柔声安慰了半日,又陪他说话解闷。但见他总是神情恍惚,无精打采的。知道他是一夜没睡,精神倦了,又心疼师父伤重,生死难料。便给他备好热水,又帮他洗脸洗脚,帮他除去外衣,扶他上床,临走时还不忘给他握好被子。
夏至哽咽着喉咙说道:“谢谢香姐姐,我以后也这般照顾你。”
香子兰笑道:“好了,你以后别来给我添堵我就感激不尽。你好好休息吧,快别多想了。”说完带上屋门自去了。
夏至躺在床上,这一夜没睡确实困乏,闭上双眼顷刻间便沉沉睡去,恍恍惚惚中似乎又来到了那条小河边,河边一个一身白衣,腰系着条黑白格子腰带的菇凉,挽起了衣袖、裤管露出白净的胳膊、小腿。手捏着石子盯着河面一动不动。夏至见了她,嘴里便叫嚷着:“霜儿妹妹,好多天没见,你可还好吗?”一边嚷着一边一路小跑,奔她而去,霜降回过头来冲着他嘻笑。突然自己身后跑出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提起一把短剑便向霜降砍去,霜降也不知闪躲,一条臂膀被从中砍断,鲜血喷在夏至脸上。霜降满脸埋怨,缓缓说道:“夏至哥哥,你为何害我?”夏至大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想害你,我没有!”
一觉惊的坐起,嘴里兀自念道:“我没有,我没有!”发觉只是南柯一梦,心口却仍旧猛烈跳动,久久不能平息。坐在床上呆了半日,勉强缩回被窝中,却哪里睡的着,满脑子都是霜降受伤断臂的画面。
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十个圈仍是无法入睡,突然间大力掀开被子,嘴里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若她当真被那恶人找到了,我也能出上一两分力。”这念头一起便再也不能放下。
偷偷摸摸爬窗钻出了屋子,蹑手蹑脚走了一段,远远看见一根竹竿上挂着些水宗女弟子的衣服正在晾晒,悄悄潜过去挑了几件花哨的拿了,又挑了一条花头巾。躲到偏僻无人处便将自己外衣都紧紧的贴肉扎住了,将那些花花绿绿的女儿装扮都套在身上,又拿了头巾系在头上,只露出小半张脸来,再好生整理一番,就山庄中偷了盆水照看,确实有八九分姑娘家的意思,只是身材略显的魁梧了些,但往那茫茫人海之中一站,倘若不去细看倒也不易发觉。
夏至改装完毕,抬头看看天,见日头正盛,大概末时光景(下午2点左右)。轻步渡到山庄西北角的一处偏门,正好无人看守,便偷偷溜了出去,出了山庄沿途一路狂奔,跑到城中,找了一家铁器店铺,挑选了两把短剑、一柄匕首、又备了些飞镖、甩手箭类的暗器都贴身藏了。
也不敢走西边正门,只沿着城墙走,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扭头四望,确定四下无人。回走几步,握住短剑剑柄朝着城墙奋力掷出,短剑在空中飞速旋转,插在城墙中间偏上的部位。夏至再回走几步,将裙摆系起,运开了血气迈开了脚步朝着城墙奋力冲去,待冲的近了,大提一口气,双脚蹬地,身体直直飞起,飞了约摸两三丈高,上升之势已尽。正好便到了那短剑的位置,又提脚在短剑剑柄上使劲一蹬,身体再度起飞,刚刚够得高度,忙伸手抓住了城墙墙沿,再一使力,手脚齐用终于翻身爬上了这一堵高墙。夏至翻过城墙,飞身而下,虽然离地极高,但地面都是些黄土,质地松软,落地后又就地翻滚了几圈,化去些下坠之力。因此上的虽然艰难,下的倒算平稳。
夏至辨明了方向,朝着以前和霜降相聚的那条小河奔去。心中或焦急、或担忧、或惶恐、或热切或期盼,百味杂陈绞在心口,一颗心几乎不曾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