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男子的手早已废掉,腿也是。他蠕动着身子,像虫子一样,在地上一点一点爬动着。他的面部,早已被磨破,鲜血淋漓。他,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看着男子双目无神,遍体鳞伤,皓羽看着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心中难以抑制的痛苦和悲愤正激起翻天巨浪,他的心正泣血着!
一点点,又一点点,他的血液,被无情的大地吸噬殆尽。男子的头颅低垂着,抬不起来,就像断掉的莲蓬,无力地伏倒在冰冷的砖地上,他终于爬到了皓羽跟前……
这或许是他身为苍狼的尊严和高傲,他要自己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小狼一路跟随着,梅谷琪帮他支起身,靠坐在石墙上,他后背上的匕首,紧紧地扎在里面……
“谢谢……”
男子半边面颊都被鲜血染红,虚弱地说道。
“我答应过她,一定要让孩子们,活下去。”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凄惨、苦涩的笑意。
“对不起,苍汐,对不起……”他呼唤着妻子的名字。
“小亟,他不用再忍受这个世界,他去见你了……我也快要……”那死去的小狼,名亟(qì)。男子神志恍然,面无血色,已经快要……
“你是?”
皓羽对着男子,轻声问道。
“苍狼族,犴(àn)……”男子的头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气若游丝。
忽然,他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们的母亲,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我们是吃了……才活了下来!”男子咬紧牙根,情绪波动着。这是,多么骇人的事实!
“人、兽一战,兽族惨败,全盘混乱,饥荒成灾,伏尸山川,饿殍千里……”
“最终……同类相残!”男子回忆着那噩梦的情景!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我拼了命带孩子逃了出来!”
“族人们易子而食……”
战争过后,留下了什么?
流毒无穷……
“吾永远忘不了,他们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对我说到,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
“为此,吾愿放弃尊严,放弃一切,只为能让他们活下去!”男子眼神里坚定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
“咳……”苍犴的嘴角,慢慢地流溢出暗红的血丝。
“对不起……”男子嘴里喃喃着。
“他的名字是?”
皓羽捂住伤口,温和地问着。
“苍……狴……”
“呜呜……”这时,那一名体态瘦弱的孩童,正伏在苍犴身上,嚎啕痛哭着。
“让,他活下来,可以吗!”苍犴微动了一下眼,渴望着他的回复。
“我答应你。”皓羽平静地说道。
“谢谢……”
男子眼里闪烁出从未有过的清亮,他没有看苍狴,没有看梅谷琪,没有去看皓羽。他嘴里轻声地呢喃着,呢喃着。
是谁,指引着他的灵魂,去往往生的路,去有她的地方……
“亲爱的,谢谢你!”
旷远的虚无里,谁向他的灵魂招出了手来?
“汐!”男子眼中神色陡变,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
而后,是死寂……
“他走了。”
“哇呜……”
幼小的狼崽,不会说出挽留的话语,除了心里再难填补的一道道裂纹……
苍犴走了,留下苍狴孤零零的在那里。
这时,苍犴的身形开始变化,回归了苍狼的本貌。那骨肉森森的四肢,静伏于地的毛发稀疏的狼尾,无神的双眸,那安详的面容……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嗷呜……”
小狼对着月长嚎,世界这么大,大得容不下小小的一个他!他的命,到底也只是无足轻重而已……
小狼在苍犴身前徘徊着,不停地蹭着他的身体,或许以为,这样他就能醒过来……
“嗷呜……”
苍狴久久地停驻在父亲身前,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是以多少的生命为代价!他终于不能再停留!他还要以后的路要走,苍狴跟上了将要离去的皓羽。
“等……”梅谷琪迟疑着,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你,不一起走吗?”皓羽温和地对她笑着。
“选择你自己路,你的命属于你,现在,做你自己吧!”
“我……”
梅谷琪难以抉择,尽管她内心原本渴望着那份自由。她望着晕倒在地的父亲,对着皓羽,摇了摇头。
“他是我父亲,我没有选择……”
“保重。”
皓羽离开了,谷琪留下了。
哪里是地狱,哪里又是天堂?善与恶交织的世界,或许地狱,也是天堂。
北极星永恒地闪耀着,指引谁的方向?
天狼星,苍狴追逐着那颗耀眼的星辰而去,他以后的路,会是怎样?
皓羽,他为自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改变别人的命运高兴呢?抑或是为自己的渺小、无力而悲伤……
“再见!”皓羽回过头,看着梅谷琪。
“再见……”
真的又会再见吗……
以后的路,他又将看到多少,这个世界里令所有生灵悲伤、绝望的苦难呢……
小狼一路跟在皓羽身后,不断哀嚎着。兽是无情,又是有情呢?
“母亲,这就是临走时,您想要告诉我的吗!”皓羽惨笑着,对着天空中那轮永恒的圆月。他握紧了拳头,嘴里的牙摩擦地嗤嗤作响。
“嗷呜……”
“汪汪……”到底是群狗为伍,更加强势,那小狼与一条大狗缠斗了一番,便又被赶了回来。
望着遥远处的灯火,村落里四处闲人三两聊着天。皓羽神色落寞着。
“这个世界,不接受你。”他望着小狼仔,神色黯然道。
“或许,也不会容纳我……”
一人一狼,隐入到黑暗之中,这个并不存在更多善意与温情的世界,没有眼泪,没有怜悯。活下去的,究竟是人,还是……
当梅家杂耍团撤走之后,离开了这座北关的小城镇,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也没人会为那逝去的生灵悲叹……
只留下那一具狼骸,无声地倒在灰暗的砖地上,在风雨中,在冰霜中,腐烂,消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