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什么也没有。
两颗柳树兀自招摇。
那道清晰、凛冽的目光消失无踪，目光的主人自然无迹可寻。
墨水寒什么也没抓到，只是这道目光太过寒冷，像冬天的风，但绝不是呼啸呜咽的那种，而是自以为足够够暖和时突然吹来一阵寒风，不知道从哪里来，但全身上下立刻就凉的通透。
世上没人能拥有这样寒冷的目光，尽管只是一眼。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墨水寒会毫不犹豫的指向那道目光。
可这道目光消失了，像未曾出现过。
身后的青玉司衙，像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的怪兽，阴森黑暗里墨水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青玉司历史中绝不能忽略的一个人，但墨水寒才想到。
此人差点成为大妖国历史上最恐怖的存在，之所以是差点儿，因为他命不好，得了很重的病，很早就要了他的命。
他叫高卫，喜欢杀人，是大妖国上下五千年来唯一的神道继承人。
没人能在他的目光下坚持三息，他要你死，你就会死，神圣强者也不行，除非修炼到神隐大自在差一步成神才行。
高卫什么时候会死，墨水寒不知道，总之很快了。
墨水寒思考的过程并不漫长，相反，只是很短的瞬间。
回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回，立刻脚不停蹄的离开。
…。
皇宫前的塔叫凌霄塔，太阳巷北街有座阁，不是塔但叫凌霄阁。
坊间一直说，凌霄阁与凌霄塔有密切的关系，说了很多年，到后来也没人分得清真假了。
墨水寒也分不清，只知道陈春花倒台后，凌霄阁还是凌霄阁，凌霄塔却换了名字。
凌霄阁是卖东西的地方，号称天下无奇，字面上理解，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它这里了，已经没什么稀奇了。要这么理解，就有些盲目崇拜和偏执的包容它狂妄的自信了，世界这么大，区区一幢五层楼阁怎么可能容得下世界。世上的物件儿那么多，总有那么几样它是找不出来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凌霄阁幕后神秘的主人，他会给一个价格，一个极有可能出不起的代价，当然只要付出了他就一定兑现允诺的东西，未从失信。
所以，尽管盲目和偏执，却已经没人怀疑这是错的，至少，几百年来没有错过。
墨水寒要炼制一种药，有毒，在改善体质方面却效果卓着。
他已经想好了，前半个月就服用这种名为寒香鬼的药，体质改善后，再以秘丹强行洗髓。
秘丹是秘密丹药的意思，海天秋炼制成功后，觉得这样效果逆天用材普通的丹药应该成为秘密，于是就叫秘丹。
事实上，用材也不普通，尤其一味名为三界皮的药植，它很贵，不是因为它作用大，事实上，海天秋发现三界皮在洗髓上的特殊功效之前，它唯一的作用是数量稀少，也因数量太过稀少，药材依照天、玄、地、黄四个等级三个品级划分中，三界皮属于玄级药材。
强行洗髓也不轻松，这个过程简单说起来就是把骨头一根根掰断，骨髓被炙热之炎蒸发后，新骨髓长出来就成功了。秘丹的效力可以将整个过程控制在两天，细想对于日后漫长的修行来说一点儿也不漫长。
墨水寒这样想，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柳小思尝试。
至于寒香鬼的毒，他不准备额外炼制丹药解毒，一是资金有限，一是的确有其他打算。
凌霄阁很大，进去后，墨水寒发现里面要比外面大很多。
一名翠衣少女走过来，说：“公子要买什么？”
墨水寒说：“买药材。”
少女微笑着说：“药材有三个分区，公子不介意的话，小青可以带你去。”
墨水寒说：“唔…那就麻烦小青姑娘了。”
一旁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墨水寒看到几名漂亮的少女正往这边看，服装应也是凌霄阁的侍女，那一双双俏皮灵动的眼睛墨水寒身上打量着，见墨水寒看到他们，中间扎着马尾辫女孩儿甚至挥了挥手。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嬉笑，以及一声呵斥。
“看什么看！回去工作！”
小青“嗯”了一声，清秀的脸上满是红霞，怕被墨水寒瞧见一样，连忙低着头引路。
墨水寒说：“你是新来的？”
小青说：“啊？你怎么知道。”
墨水寒说：“因为你很害羞。”
小青头低的更低了，说：“…我…我昨天才刚来…”
声音太小，所以墨水寒听得有些费力，但依然听清楚了，他说：“诺…这样啊…”
没多久，小青停住了，往前一指，说：“那边是药材一区，除了些特殊品种，地级以下的药材都在那里了，不过你也不用一一寻找，药灵族的药童在那边，跟他说药材的名字、品级和数量就行。”
墨水寒自然了解这些，但五十年间隔的凌霄阁变化还是很大。
于是，墨水寒问：“玄级药材呢？”
小青想了想说：“玄极在二层二区，公子要买玄极药材？”
墨水寒说：“是啊，非要用到不可。”
小青说：“那小青就在这里等公子，你买完地级药材我再带你去二层。”
墨水寒说：“要再次麻烦你了。”
小青笑的很甜。
药灵族的药童只有一尺半高，大约到膝盖位置，头上长着一根草，绿色的皮肤上有红色的半点，像个毒蘑菇，眼睛豆子般大小黑漆漆亮晶晶，鼻子也不大，嘴巴只能看出一道缝隙，不知道他们怎么吃东西。
药灵族属于妖族，但药灵族的侍童却不属于人、妖、魔三族，药灵族说他们是植物成了精，驯化后就成了药童，不管真假，药童可以从千百万种药材中轻易挑选所需药材的能力，落实了药灵族的说法。
药童只有10名，凌霄阁占了8名，不知与药灵族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这种尺度让人咋舌。
药材一区有两名药童，买药的人很多，但进行的却很快，几乎一说出名字，相应的药材就立刻出现，分量也是丝毫不差。
墨水寒前面是个老妇人。
微微佝偻着身子，灰色头发里的白发像阴天折射光线的细密雨丝，凌乱地跌在瘦削的肩膀上，同样灰色的布衣上穷酸可怜打着补丁，酸腐的味道墨水寒不会闻错，除了半妖的气息外还有一股怪异的馊味。
墨水寒看不到老妇人的样子，她头低的很低，很低。
此刻老妇人极度自卑无助而又迷茫，只好看着地面，紧紧看着前面距离有点远的靴子。
破布下干枯的身躯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像即将燃尽的火焰微微跳跃，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她艰难的往前移动着。
周围的人有意远离，前面的人更是不住的煽鼻子，眼中的厌恶不加遮掩的流露出来，若不是凌霄阁有所有人一律平等，闹事者一律驱逐的规定，可能早就翻脸了。
墨水寒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在这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低着头的老妇人身后，距离很近，很近。
老妇人似乎有所察觉，身子明显一震，像是要转身，那只是一个很微小的角度，而后什么都没发生，她低着头，看到前面的靴子又往前移动了。
很快就到了老妇人。
药童绿仰着头，头上的草微微晃动，它豆大小的眼睛黑漆漆，亮晶晶的盯着老妇人，等待她开口。
老妇人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
像火焰，快要熄灭的火焰。低落但依然跳跃，以奇异的节奏，缓慢而紧张，那是无法控制的颤抖，那是熄灭前最后的活跃。
她说：“火巫草二钱…雀皮三钱…漂冰一钱…黑沙二钱…都要下品…”
她说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颤抖。
颤抖是拼命压抑的颤抖，但是老妇人已经没有力气。
浑浊的眼睛是绝望，压抑不住的她开始流泪，泪水也不多，只有两滴，不是晶莹剔透的，但却让人更加心酸——她已经哭干了所有的泪。
墨水寒看不到这些，但他的确听到了老妇人的话。
都是黄级下品药材，最便宜的那种。
庞大的药理知识让他在脑海中迅速组合出七八种药方，其中，四味药材都用的上的却是一味毒药。
和老妇人在用量上有差别，差别只有一点，是黑沙的用量。黑沙四钱可以快速致死，快到几乎没有痛苦，二钱却会让人在痛苦中死去。
老妇人要得竟是便宜的毒药。
药童不会去管，老妇人说了这几味药，自然就会得到，分量也不差分毫。
老妇人离去的时候，像行尸走肉。
墨水寒想，怎样的生命这样廉价，只是区区几十个铜子的毒药吗？可究竟怀着怎样的恨与痛，这般迫切与残忍的置对方于死地后，依然要心怀悲怜与绝望的痛苦？
…。
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他想着，对药童说出了自己所需要的药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