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桐回来了,带着龙瑾颜的尸体。
她把她的尸体放进了府里的冰窖深处,她时常坐在冰窖里发呆,被冻得手脚几乎僵硬也不会轻易离开。
应杨看着这一切发生,但是从来不对这件事中的姐姐说什么,他觉得应桐已经不正常了,就像是一个沉默的疯子。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的姐姐从强大变成这样,他目睹过很多次应桐的爱情的逝去,没有一次会让她这样失常。
冰窖里,应桐静静地看着年前躺在一块冰床上的人发呆,冰气缭绕中,那个人看起来清冷极了,但是却没有一点点血色,像是冰块那样毫无温度而且惨白暗淡。应王府里的龙瑾颜,不是那个一直很快乐的人吗?她还记得龙瑾颜喜欢去湖边玩,对花花草草特别感兴趣,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还曾经拔了一束最普遍的野花回屋里养,养了一段时间就养死了,因为那花不能见太多太阳,结果龙瑾颜天天抱着它出去晒太阳。花死了她还惆怅了很久,后来又在湖里抓了条鱼养,不敢天天喂食,小心翼翼看护着。有一天她发现龙瑾颜养的鱼越来越没生气,便悄悄给放回了湖里,又捞了一条差不多大的放进去,于是龙瑾颜一直以为自己养的鱼从来没死过。
“姐。”忽然一道声音出现在了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龙姐姐怎么死的啊?”
“是我的错。”应桐看着那冰冷的尸体说,“我早就发现了地上有问题,却没有阻止她去动棋盘。”她说这话的声音轻飘飘的。
“人死不能复生。”应杨慢慢低下了头,“埋了吧,姐,你这样冻着她,你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你会快乐吗……”
应桐默默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眼泪轻轻滑了下来。
“如果我当时不那么自私,或许我和她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应桐鼻根发酸,“我太自私,是我的错。”
“姐,你听我的好吗,埋了她,让她安息。”
“她会醒来的,我相信她对我那么大的怨气,哪怕是化成鬼都不会放过我的。”应桐忽然转过头,目光如炬。
“姐……”
“滚出去。”应桐看起来淡定得不正常,像是奔溃前的平静。
“行行,我走,你别生气。”应杨慢慢后退,“我走,你冷静一点。”
应桐死死盯着他,应杨生怕她忽然站起来,他慢慢退后然后走了出去,想到应桐刚才的眼神,尽管他已经出去了,但他依然觉得后背发凉。
夜里,空气中弥漫着睡眠的味道,应桐的屋里看起来莫名阴森,她点着檀香,睡眠清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睁开眼睛。外面风很大,听起来就像是野兽在远处咆哮,树叶相拍的沙沙声让她心神不宁,黑暗之中闪过了一道刺眼的光,接着雷声大作,要下大雨了。
她坐了起来,不行,雷雨来临,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冰窖里。她连忙披了几件厚衣服就冲了出去,一路来到冰窖,黑暗中的冰窖偶尔被闪电照亮,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尘封了的坟墓一样。雨来了,她立刻推开门,门发出陈旧的吱嘎声,她进了门后关好门,迎面袭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寒战,她走进了冰窖深处。冰窖深处,因为冰的反光问题,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黑暗,还有一点点光亮,尽管昏暗至极。
冰冷让她毫无睡意,在冰窖里待着很难熬,身体是受着寒冷的,内心总是紧缩着的,带着沉痛和一丝丝期盼,期盼她能够坐起来告诉自己她很冷。但是她却绝望的享受着这种彻骨寒,应桐抓住了龙瑾颜的手,僵硬的,连手臂都无法弯曲移动,被冻成这样的人是又可怕又可怜的。
应桐凑近了龙瑾颜的脸,发现她的五官已经有些变了,她的脸消瘦了很多,看起来就像是缩水之后的紧促。她的皮肤上有着一层薄霜,可以轻轻抹掉,眉毛睫毛上都是白花花的,她想抚去那层冰霜,却发现那冰霜已经和皮肤冻在了一起。她下意识把手伸向她的身下,她后背已经被冻得嵌进了冰里,冰完全粘住了她。
应桐冻得发抖,视线上方也带了些许白色,她抹去睫毛上的冰霜,看着它们在自己手里极其缓慢的融化。
“你冷不冷?”她问。
没有回答。
“你回答我啊,你冷不冷?”她又重复道。
依然安静的吓人。
“我宁可你化成厉鬼来拿我,你不要这么安宁好不好?”应桐眼中渗出了泪,温暖的眼泪让受久了冰冻的眼球刺痛不已,更多的眼泪流了出来,落在病床上被冻成一滴又一滴冰叶,挂在两颊上的泪痕也被冻成了薄冰。
她迫切的想要拥抱她,但是她没有办法拥抱一个与冰化为一体的人。她伏下身,把脸靠在她的僵硬的身体上,就像和她温存一样,她闭上了眼睛。
她再醒来时,看到的完全就是一副陌生于冰窖的景色,她认出那是一张床的布帐。头痛欲裂,身上止不住发冷,视野内天旋地转。
“少爷,您醒了?”绿萝把她头上的布巾拿了下来,换上了新的一张,布巾上冰冷的水冻得她打了一个寒战。
她看着绿萝,因为实在头晕又闭上了眼睛,问道:“瑾颜去哪里了?”
绿萝怔住了,过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
应桐点了点头:“她去哪里了,要记得叫她回来。”有些语无伦次。
“诶,好。”绿萝背过了脸。
“应杨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睡一下。”应桐含含糊糊的说。
绿萝没有回答,她家大少爷已经烧乱了头脑。
应桐这病说来奇怪,一般风寒几服药下去都会有好转的,可是她吃了数十天都不见好,还是烧的连说话也是胡言乱语的,一觉能睡好多天。眼看着人一天天瘦了下去,应夫人都快哭瞎了眼睛,应王府上下一瞬间仿佛一片死灰。
应杨抓着应桐的手,发现她的手一阵冷一阵烫,就像体内有火炉和冰窖作斗争一样,但是人却依然昏睡着,要看呼吸也出多进少,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应夫人天天去佛堂给应桐求命数,哭的肝肠寸断,她的这个孩子就没过过多少天合心意的日子。好不容易家里迎来了一个她喜欢的人,一家人委曲求全为了孩子开心点同意这不伦的感情,结果好景不长,那个姑娘死了。人一死,他们就发现应桐像变了个人一样,现在,也要索应桐的命了吗?
应家上下开始做善事,想给应桐积德,好让这条命能救回来,但是善事在做,她的身体却依然每况日下。眼看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家里砸重金买续命的宝贝给她服用,勉强把这口气吊住了。
久治不见好,应王爷甚至怀疑是不是鬼怪作祟,那天晚上他悄悄跟应夫人说了这事。
“总不会是那龙姑娘回头来拿桐儿的吧?”应夫人不怎么相信。
“死马当活马医吧,明天我让人请个法师回来看看。”
应夫人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下午,果然请来了一个法师,法师在屋门口作法作了半天,还取了应桐的血,结果只是说寒柏院阴气太重,不适合她现在待,至于什么鬼怪害人,法师说并没有看到有鬼怪来过。
就在法师准备离开的时候,应杨忽然拉住了法师。
“小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法师回身问。
“大师,我家兄长一直和死人有来往,这事……”应杨隐隐觉得和龙瑾颜有关。
法师果然折了回来,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对应王爷和应夫人说:“在下能否看看令郎?”
“大师请。”应夫人看到法师的表情,心生不安。
法师来到屋里,看到躺在床上的应桐后,咋舌不已。
“公子已经病入膏肓,没得救了。”法师摇了摇头。
“大师,求您救救她,多少钱我都给。”应夫人一把抓住法师。
“夫人,鬼害人我能收,心鬼我可无能为力啊。”法师留下了一个锦囊,拂袖而去,“等到公子自己起来的那一天,这病就全好了,不需再做任何医治。若是起不来,那就请各位千万节哀。”
“大师。”应夫人叫了一声。
法师站住了,回头说:“尸体阴气太重,不论有无怨气,尽早入土为安,没有土地神的压制,这些魑魅魍魉迟早会出来害人的。”
一家往外追,追到门口发现早已没了人影,就像这个法师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应家上下决定把龙瑾颜的尸体埋了,应杨说自己和龙瑾颜生前关系不错,所以他代替应桐去安葬她。应杨和家丁走进了冰窖里,寒气逼人。发现龙瑾颜的尸体由于无人照看,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白白的一个人形,家丁都有些瘆的慌。
“龙姐姐,对不住了。”应杨喃喃道,“为了她,我们只能牺牲你了。”
应杨和尸体说完话后,转过了头对家丁说:“把遗体带走,不准有半点损伤。”
家丁拥了上去,小心的把尸体从冰里凿了出来,用了好久才把人抬了出来,蒙上白布,一行人往后山走去。一路走冰一路融化,白布湿透了贴在尸体上,水顺着担架往下滴,还有些许流了家丁一身,家丁后背发凉但也不敢松手。
后山被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他们把尸体装入棺木里,定好镇魂钉,慢慢下到了坑里。就在埋时,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冲走了泥土,应杨下令不许离开,下再大雨也要埋好。
自从龙瑾颜被抬出冰窖那一刻,应桐就浑身发烫,像被烧着了一样,急坏了应王府上下。应王爷忽然想到了那个锦囊,连忙找到打开,锦囊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雨水擦身,大雨三日,留意将死之人。
应王爷立即让家人接雨水给应桐擦身,一批一批满盆往里端,绿萝一人为应桐擦身,擦了三遍左右应桐的温度终于低了下去。应杨他们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到府里,去了五个家丁,回来时只剩下了三个,问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说话。应杨含糊只是说了一句,没人听清,似乎是雨太大把人冲到了山下。
晚上,应夫人看了锦囊里的后半句话,担心应桐的情况,便陪在了床边,说后半夜再回去睡,让人不要打扰。半夜,应桐忽然动了起来,应夫人以为她要好了,一把抓住了应桐,刚想开口说话,就发现应桐直直坐了起来。
“桐儿,你……”应夫人被她吓了一跳。
应桐直直看着她。
“我饿了。”应桐毫无起伏地说。
应夫人一听乐坏了,连忙让人去做饭,一边和应桐说说话,应桐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但是话说的还很正常,脑子也不像有问题。终于饭好了,应夫人就出去端了个饭的空子,再回来时就看到应桐又躺了下去,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