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幽暗的黑妹舞厅彩灯闪烁,袂接肩摩,人影绰绰。一个个舞者搂着软绵的舞女陶醉在迷人的拉美风情的舞曲声中,翩翩起舞。魏中华走进舞池,东张西望,四下里寻找着,不时与舞客相撞,引来舞女嬉笑怒骂。终于,在舞池中央,魏中华看到了舞姿妙曼的袁淑娜,正拥抱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大兵眉目传情跳得正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裹在丰满的臀部上的锦缎旗袍,在暧昧的彩灯照射下发出幽幽的色光。
魏中华快步走到袁淑娜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袁淑娜以为遇上了旧舞伴或是半梦半醒的酒鬼,没有搭理他,表情厌烦地甩掉了他的手,一头扎进美国大兵毛茸茸的怀抱里,柔情绰态。
“别着急嘛,伴舞也要一个个来,急什么呀?中国人就是不懂礼貌,讨厌死了。”袁淑娜嗲声嗲气地说着,在与美国大兵衣袂飘飘的旋转中,转眼间消失在憧憧往来的舞者波涛里。
魏中华赶紧追上去,找了好一会儿,再一次看到了袁淑娜,上前挡住了她和舞伴,两人兴味正浓,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颇觉扫兴,两人收起舞步,美国大兵依恋地搂着袁淑娜的小蛮腰,好奇地看着。
“你到底想干嘛?”袁淑娜生气地质问魏中华。
“你不认识我了吗?”魏中华说,“放高利贷的打你,我救过你,去过你家。你想起来了吧?”
一曲终了,美国大兵绅士地亲吻一下袁淑娜的脸颊,对她微微鞠躬并道谢:“thankyou。”
一群年轻妖艳的舞女围上来,袅袅婷婷,拉着美国大兵的胳膊,争相为他伴舞。大兵乐不可支地一左一右拥着两个舞女耳鬓厮磨地走开了。
袁淑娜上下打量着魏中华好一会儿,有那么一刻她是认出魏中华了,也就是瞬间的功夫,她就变了脸,神色淡定地说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袁淑娜说完转身向舞厅黑暗的角落走去,魏中华紧跟着走在她身后,一边走一不停地絮絮叨叨。
“小姐,我找你没别的意思,”魏中华耐心地说道,“就是要你为我作个证,”他掏出那张照片,看了一眼,伸到袁淑娜面前,“这张照片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拍摄的。你也就是张张嘴,不用费力气,也不用花一分钱,为我做个证,还我一个清白。”他上前一步拦住她,再次递上照片,“麻烦你看一下好吗?”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袁淑敏瞪着圆睁的杏眼厉声说道,“你还要我说几遍?”
“你就看一眼,为我做个证,一句话的事儿,就那么难吗?”魏中华生气了。
“敢对本小姐龇毛,我看你是活腻了!说!你是哪来的?哦,我想起来了,你二哥是军统局的,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除非你也是军统局的,”他放荡地拍了一下魏中华的肩膀,“那天快活吧?还想再来吗?”
“我真没有心情跟你扯这些,我就是请你为我做个证人,证明我……”
“够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清纯?你知道这个场子的大老板是谁的吗?说出来吓死你!还不赶紧走?”
袁淑娜一把抓过照片,看都不看一眼,三下五除二扯得粉碎,用力向魏中华抛去,转身就走。白花花的残片落在魏中华的头发上。
魏中华两眼冒火,上前一步抓着袁淑娜的旗袍后领口,猛地拉回来:“你是证人,不还我清白,你不能走!”
袁淑霞摔倒在地上,夸张地高声哭喊道:“救命呀!救命呀!小流氓打人啦!”
唐吉龙的三路十三少从各个角落里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纷纷聚拢过来。他们手持木棒、三节棍,将魏中华团团围住。唐吉龙认出了魏中华。
“哎呦兄弟,我正满世界找你呢,你就送上门了!”唐吉龙说,“我看你是想活得更精彩是吧?”他看一眼身边的小兄弟,“你们都认识这小子吧,就是他再三路车上挡我们的财路,我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就对不起我家老大对我的栽培!”
十三少们嚎叫着向魏中华扑上去。唐吉龙抬手制止了。
“杀鸡不用宰牛刀,”唐吉龙说,“我给他来个秋风扫落叶,给你们开个场子!”
魏中华拉出拼命的架势,紧握双拳。唐吉龙像是上足了劲的发条,猛地转身抬脚向魏中华踹去,魏中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脚,猛地用力向前推去,猝不及防的唐吉龙眨眼间倒在地上,魏中华在惯性作用下,站立不稳,跟着倒在了他身上。魏中华一个鹞子翻身跳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瞬间骑在了唐吉龙的身上,挥拳便打,拳头落在唐吉龙的脸上。
唐吉龙嚎叫着:“弟兄们,上啊!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打手们一拥而上,棍棒拳头雨点般地落在魏中华的身上……
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孙克俊、顾淮东和魏毓华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看上去他们聊得很久了。
“现在是训政时期,《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二章第八条讲得很有意思,人民非依法不得逮捕、拘禁、审问、处罚。”孙克俊抽口烟,呼地一口喷出来,接着说道,“人民因犯罪嫌疑被逮捕拘禁者,二十四小时内侦查提审。”他看着顾淮东和魏毓华,“这里面的意思你们懂吗?对于唐吉龙那十三个嫌疑人,该抓的我抓了,该审的我审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人家死不认账,我也找不到证据,没证据怎么办?超过二十四小时必须放人!这就是法律,警察局执法可不能犯法呦!执法犯法,就不够意思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呀?”
“魏中华被他们打成那样,差点送命,没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反而成了被告,这不公平。”魏毓华忿忿不平。
“公平不公平看你从哪说起,横看成岭侧成峰嘛!这么着吧,你们要是找到证据,我立马就把唐吉龙他们再抓回来,送上法庭提起诉讼。找不到证据,对不起,我放人。就这么个意思。”孙克俊说。
“就这样吧,孙局长,”顾淮东起身说道,“你不是要证据吗?我给你找,找到了,你可要兑现刚才说过的话,”他盯着孙克俊说,“有证据,就抓人。”
“那还用说吗?就是这个意思!”孙克俊朗声应道,站起来准备送客了。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了,孙克俊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电话:“喂,什么事?哦……好,好,我的意思是,一定要保护好魏中华的安全,若有任何闪失,我拿你是问!”
孙克俊放下电话,一脸责怪的神态看着顾淮东和魏毓华:“巡警打来的电话,魏中华去黑妹舞厅找人,被人打伤了。你说你没事去那个地方干什么?自找麻烦,有意思吗?”
魏毓华顿时惊慌起来:“没伤着哪儿吧?”
“巡警报告说,还喘气儿呢!”
“不死算舞厅那帮混蛋走运!”顾淮东咬着牙说完这句话,缓和一下口气对孙克俊说,“孙局长,用一下电话。”
“请。”孙克俊说。
顾淮东拿起电话说道:“给我接军统局行动处!”
傍晚的夜空下,舞厅门口霓虹闪烁,透着暧昧诱人的光彩。舞厅的旋转门懒洋洋地旋转着,唐吉龙和几个打手模样的男人架着魏中华走出舞厅,将他扔到便道上。
魏中华口鼻流血,眼睛乌青,看上去奄奄一息。行人同情地看他一眼,啧啧有声,小心地躲避着快步离开。魏中华硬撑着试图爬起来,胳膊一软,摔到在地上。
一辆美式中吉普和两辆美式十轮军用卡车疾驰而来,急刹车停下了。顾淮东和魏毓华钻出汽车,上百名身穿便衣的军统局行动队的队员纷纷从车上跳下来。
魏毓华抱起躺在血泊里的魏中华放到汽车座位上,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顾淮东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支盖登冲锋枪,向舞厅上方的霓虹灯猛烈射击。
“哒哒哒……”!子弹所到之处灯管爆裂,火花闪烁。
顾淮东和魏毓华走进舞厅,顾淮东开枪射击,打碎壁挂式电话机。
舞女们抱着脑袋尖叫着声和舞客们四下里逃散。
闻声而来的黄大班带着唐吉龙的三路十三少手持棍棒、砍刀等凶器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欲兴师问罪。唐吉龙见到魏毓华,心虚地拉低了帽檐,硬着头皮迎上去。黄大班身高一米八九,膀大腰圆,刺青的胳膊绷着结实的肌肉。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推搡顾淮东,气焰嚣张,嘶哑的嗓音质问着顾淮东,唾沫飞溅:“谁呀?谁呀?你谁呀?敢砸我场子,活腻了吧你!”
黄大班肆意推搡,顾淮东却像海边南天一柱般纹丝不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黄大班的下巴。众十三少举着刀枪棍棒冲上来,眨眼间,冰冷的枪管紧紧地低着黄大班的脑门儿。十三少们顿时明白遇到硬茬了,不待大班发话,乖乖地收住了脚步,惊恐的眼睛瞪着顾淮东。
顾淮东低声却不失严厉地喝道:“军统局行动队奉命搜捕日本特务,胆敢阻挠,一律以汉奸罪论处,就地正法!”话音刚落,他抓着黄大班的下巴用力一拧猛地向前一送,“咔吧”一声脆响,大班的脑袋像断了线的玩偶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也像面条似的瘫软到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顾淮缓缓地抬起一只手。
行动队的队员们入潮水般冲进舞厅,有的端着冲锋枪,有的握着工兵锹,更多队员拿着镐把。“哗啦”一声,旋转门内的推拉门关上了。
“开始行动!”顾淮东高声命令,“拿下十三少!”
十三少们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明白是仇家寻上门了,吓得面如土色,面对训练有素来势凶猛的复仇者,深知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呼啦一下作鸟兽散。队员们在舞厅里肆意打砸,就像华南虎捕猎,追打着抱头鼠窜的十三少们。“嘭嘭”的击打声,“咔擦”的骨骼断裂声以及杀猪般的哭喊声,在灯光暧昧的舞厅里响成一片。与舞女们尖声惊叫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魏毓华揪住唐吉龙,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唐吉龙挣扎着站起来,魏毓华抓起一个啤酒瓶向他脑袋狠狠地砸去,“哗啦”一声脆响,酒瓶爆裂,在闪烁的霓虹灯下,锋利的玻璃碴四下里飞溅,啤酒混合着血水顺着唐吉龙的面部留下来,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魏毓华飞起一脚,就像足球队员临门一脚射球那样,穿着军靴的脚重重地落在唐吉龙的腹部,一股血水“噗”地一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紧接着“咕咚”一声倒下了……
魏毓华将残破的酒瓶扔到唐吉龙身上,表情厌恶地在肋下衣服上擦擦手。这时,舞厅外响起一阵阵警笛声。顾淮东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了,结束行动,”看一眼四周,高声下令,“黑猫舞厅的人都有日本特务嫌疑,统统带走!”说完,他冲魏毓华得意地眨眨眼,意味深长。
“咚咚……”舞厅大门被擂的山响,来回忽闪。顾淮东冲队员一摆头,两个队员上前拉开门,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门外,顾淮东和魏毓华领着队员们走出舞厅,众警察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站在对面的顾淮东和魏毓华以及他们身后黑压压的行动队队员。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拖着长音的喊声:“孙局长到!”
霎时,警察们自动闪出一条小道,孙克俊在枪手护卫下,威风凛凛地走到队伍前面,脸色铁青地怒视着前方。
“舞厅好像不归军统局管辖吧?”
“我们奉命搜捕日本特务,”顾淮东看一眼身后,“舞厅不配合,暴力抗拒军事行动,打伤我队员,本处怀疑黑妹舞厅就是日本特务的联络站,现在奉命查封舞厅并将可疑分子带回审讯调查。”
“有证据吗?”
顾淮东微微一笑,向身后摆手。
两个队员押着黄大班和唐吉龙走到顾淮东和孙克俊之间,黄大班艰难地抬起血淋淋的脸孔,看到孙克俊,泪如雨下:“姐……”
话音未落,孙克俊抬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解释什么?你能解释什么?”他骤然提高了音量,“我要听顾大处长的解释!”他看着顾淮东,咬牙切齿,“顾兄,捉奸捉双,抓贼抓脏,你说他们是日本特务,没有用。我说你是日本间谍,也不行,”他把肥嘟嘟的手伸向顾淮东,“证据!证据!你有吗?拿出证据,人你带走,拿不出证据,”他阴险的目光盯着顾淮东,“你得跟我走!”
顾淮东看着孙克俊,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轻轻地拍了三下巴掌。
一个队员捧着一套无线发报机来到顾淮东面前,发报机上放着一本日文密电码。
“孙局长,”顾淮东看着孙克俊问道:“这个证据不知道孙局长你可否满意?”
孙克俊愣住了。
“不……”大班刚要张口说话,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队员“唰”地一下点中他的脖颈后的督维二脉之会穴,冲击着大班的延髓中枢,他立刻张嘴噤声不能说话了。
“有证据就好办。铲除汉奸特务,保护国民平安,本局责无旁贷,无需军统代劳,请顾处长将这些嫌疑人交给我羁押审讯。”
“孙局长,你没有搞错吧?维护社会治安,是警局要务。惩治日伪特务,是军统职责所在,请孙局长不要让兄弟我为难。让戴局长知道了,会责怪我们失职的。”
“不要拿戴局长吓唬人,我不吃这一套!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孙克俊威胁道。
“凝聚意志,保卫领袖,”顾淮东朗声说道,“为着这个责任,军统成员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他看着孙克俊,“这就是我对你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你少给我扯大道理!”孙克俊怒吼着用力挥手,“把他们统统带走!”
话音刚落,未及警察们动手,一个闪电般的动作,顾淮东已经把孙克俊俘获在臂弯下,胳膊轭住他的喉咙,枪口指着他青筋毕现的太阳穴。
孙克俊胡乱地挥着双手:“没我的命令,都不要乱动!”
“孙局长,”顾淮东轻声说道,“枪口走火属于意外事故,根据处分条例,顶多给我一个停职反省关禁闭,上不了军事法庭,禁闭室里睡上三天,我还是我。如果我一不留神碰了扳机,你就不是你了。孙局长,性命就一条,请三思而行。”
“行,算你狠!”孙克俊咬牙切齿低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淮东,你等着!”
顾淮东的枪管猛地抵了一下孙克俊的太阳穴,疼得他咧了一下嘴。顾淮东严厉说道:“下命令,让你的人立刻消失!”
顾淮东稍稍松开扼住孙克俊喉部的胳膊,孙克俊喘了一口气,犹豫片刻,对着警察下达命令:“收队!”
警察们蜂拥着登上卡车。
顾淮东用力推了一把孙克俊,笑着说道:“再见,孙局长!”
一辆吉普车转弯驶到孙克俊面前,副官伸手搀扶他,被他狠狠地推到了一旁,将自己肥胖的身体塞进汽车,吉普车轰鸣着绝尘而去。
街灯孤寂地亮着,空旷的街上没有一个人,美式中吉普行驶在昏黄的街灯下。
顾淮东开车,魏毓华坐在后座喃喃自语,昏迷的魏中华依偎在他的怀里。
“三弟呀,”魏毓华悲愤交加,“你太年轻,为什么非要鬼迷心窍往延安跑呢?延安是个是非之地,充满了危险。你要是不想着去延安,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哥对不起你呀!”魏毓华痛哭流涕,“等大哥回来,我们兄弟三个在重庆一起为国家效力。打败了鬼子,一起重返南京,荣归故里,老母亲该有多高兴呀!
美式中吉普从十字路口转弯迎面驶来,刺眼的车灯越来越近,光芒四射,画面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