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谷中云子，白冷裳回到空心阁。她进入二楼卧室，游隼紧跟其后。她正要照例在门前止步，为白冷裳关上房门时，白冷裳却猝然一回头道：“游隼，你可以进来了。”
游隼心中一慌，本能地回应道：“宫木阁下，这是您的卧室，按规矩属下无权进入。”
“我让你进来。”白冷裳站住了，似乎是要僵持在那里。游隼还是有些胆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进去了，回身掩门。白冷裳从容地在书桌前的椅上坐下，游隼因为初来乍到，有些无所适从，还是规规矩矩站在白冷裳面前。白冷裳轻笑一声：“不要拘束，坐。”
游隼照旧站着。白冷裳拉开抽屉，右手伸入里面，却迟迟没有拿出：“我让你坐。”
游隼还是不动。白冷裳眉梢浮起不满，右手微微一颤，游隼就软软地跪倒在地上，那利器却不过是从她的膝盖边擦过，落于地上，清脆作响。游隼不敢再违令，只得正坐。
“想听个故事吗？”白冷裳的笑意似有似无，她合上抽屉，看着游隼。游隼这次不敢不回答了，压着嗓音说道：“听。”“我问你想还是不想。”白冷裳的笑意骤然收紧，浅淡。
“想。”游隼怔住了。她不知道谷中云子对白冷裳说了什么让她一时之间变得如此古怪与琢磨不透。故事？这倒是不足为奇，白冷裳身上的秘密多得怕人，也不多这一个。
“十一年前，日本死了一个叫残影的九岁女孩，曾经引发轰动，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女孩只有九岁，但是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使者。她的死令所有人震惊，因为她被认为是不可消灭的。她手上沾的血不计其数，所以死法也是特别悲惨——被人以针育毒，蚀骨而亡。她用来杀人的武器是一种清澈如水晶、纯粹如琉璃的白石。据说，她随身携带一百颗，随时可以增补，但是她死时，却只找到一颗，而且在她尸体火化之后也下落不明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和白石的下落。”白冷裳停住了。
“那就是您。”游隼明白过来，这个叫残影的九岁女孩一定与白冷裳有某种联系。
“把东西捡起来看看。”白冷裳笑了。游隼心惊胆颤地蹲下身，捡起刚才滚落到沙发脚的利器，瞬时脱了手，惊叫出声。那赫然是一颗清澈如水晶、纯粹如琉璃的白石，温润如玉。不等游隼开口，白冷裳就说道：“我就是残影。当年死的，是天影阁阁主的独女。”
游隼一时失声。“杀人如麻的残影是我，这只有我和师父知道。那年我被围剿，师父杀了天影阁阁主的独女，以诡异的死法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救了我。然后，利用清昌在江湖和朝堂上的势力散布谣言，使外界相信残影已经死了——不过也确实是死了。”
游隼收住震惊，哑着嗓子轻声问道：“可是，您为什么告诉属下这些清昌绝密？”
“因为从今往后，不到生死关头，我恐怕不能出手了。”白冷裳眉目间满是忧心，语气坚定却是无可奈何。她伸脚将那白石勾起，抬手接住；那质感太熟悉了，却太陌生了。
游隼心头一喜却被强压下去，问道：“可是，为什么？属下等劝您多次，您却执意不肯。今日罂粟小姐究竟对您说了什么，竟然将您折腾成这般模样？”谓然长叹。
“我与师父都以为，残影已经死了。我六岁到九岁时公开的那个死神身份已经永远地死了。可是没有。即使世人都相信了残影已死，也总有最细心的人发现蹊跷之处。”
她从一叠厚厚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你看看罢——也许你是认不出来的。”
那是一张白冷裳的照片，在她对面的那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是阿诚。从拍摄角度来说，这是一张偷拍而且重拍了的照片。白冷裳一身晨曦微露的霞光，背对镜头，扶在栏杆上的右手优美而冰寒，一身淡然里数不清的孤寂，是一种冷到极致的倾国倾城。那是她和阿诚第一次私下见面，在阿诚不告知明楼，白冷裳不告知下属的情况下。，私人会面。那一天她对阿诚旁敲侧击地说了很多该说或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道阿诚懂了没有，只是看得出来他异乎寻常的决心没有变。她自以为足够隐秘，但还是被第三个人发现并传播开去。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照片上白冷裳的背影，俨然是一个长大的残影。
“我以为残影就那么死了。可是没有。南田洋子得到这张照片的原因是有人在监视阿诚。但是她把罂粟喊去，问她，你觉不觉得白冷裳的这个背影像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孩？罂粟说，是，像残影。南田洋子又说，可是残影已死，这个世界上和她最像的人，你也许认识。罂粟知道无可隐瞒，就直言不讳，是，我认识，是宫木阁下。谈话结束以后，她千方百计通过自己在特高课的人脉拍到了这张照片给我。她的应对我无话可说，因为她说的是实话，而且南田洋子的问题，都是胸有成竹。我不知道南田洋子会怎么看待我的身份，但是我知道，我以后要尽可能少地出现在暗处，否则，行事方法，将会与残影再次重叠。”
残影杀了谷中云子的母亲，谷中云子对残影有印象并不奇怪。南田洋子什么时候见过残影又什么时候见过自己。白冷裳看游隼神色，深知说不清了，索性又道：“游隼，你也不要担心，守口如瓶就是。——衣橱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有一部电台，衣橱钥匙在茶几上纸盒的暗格里。你给组织上级发报，让他们将我的存在告诉黎叔小组。只要告诉他们有我这么个人存在就行了，身份，地位，一切都不要暴露。这样做，是我尽力而为的保护。”
如果东窗事发，她会保护清昌，也会保护天风，唯独不保护的，就是这个组织。
“从今往后，由你和青樱出面领导下属。不到生死攸关，不要将行动上报。”
响起彬彬有礼的敲门声。“说。”两支手枪上膛的声音出奇地一致。
“宫木阁下，是我。我是青樱。罂粟来报，南田洋子启动了孤狼。”
“很好，罂粟比她到的要早得多。告诉她，还是那句话，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动南田洋子，但是如果要动，千万不能手软。”白冷裳的心里忽地一痛，但是语调却是一如残影的无情。
“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怨不了她。她是毒鹰，她是残影，她是宫木铃，不会改，也不能改。
要恨，只能恨这前尘旧梦，岁月仓惶，时光惆怅，年轮微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