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凌晨，王兵所在的电台频道就以“回归现实生活，关爱独居人士”为主题，围绕着近日发生的系列猝死事件展开栏目，交换观点。
“听众朋友，欢迎收听《都市月夜》，我是主持人王兵。最近啊，有件事在街头巷尾议论得挺热乎——本市多名独居人员猝死家中。有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化、难以辨认，着实令人唏嘘不已。”王兵顿了顿，又接着声情并茂地说，“曾几何时，我们的社会追寻科技，享受繁华，互联网的出现更是极大拓宽了我们的视野、潜能还有社交。可人的内心，却似乎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苍白。所以我们看到，有人宁愿选择网络的购物、交友，甚至是谩骂，却不肯串串邻居的门，不想关心周围的人，直到与现实彻底裂痕。或许，从意义上说，这就是独居人士越来越多的根源……”
演播室外，方伟就在离王兵仅一墙之隔的导播间里坐着。王兵的精心准备不可谓不精彩，以至于处在工作状态的他都听得入了神。
他扪心自问，假如不找理由，不拿借口，自己是否也是一个内心苍白的独居人士？
蓦一抬眼，王兵已经透过玻璃窗在向他示意了。他心领神会地回以眼色。
节目之前他便和王兵说好，在讨论干巴巴的死亡事件的过程中，适当加入他在论坛里的发现和感想，把“网络交际”跟“独居生活”巧妙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今天的焦点话题。
“好，关于今天的话题，我们也找到了在电台工作的同事方伟，请他说说对这类现象的看法。”现在就顺着方伟的意，王兵按下了交互声源的切换键，“你好，方伟？”
“是的王兵。”方伟抖擞精神应道。尽管他参加工作已经超过一年，可能在直播的电台节目里发出自己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
“刚刚我们聊到啊，这次事件实际上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思考，比如对现实的关注、对弱者的同情，请问你是怎么看的呢？”
“关于独居人员，我认为从外界的角度，社会应当给予他们更多的关心。房东也好，邻居也罢，适当的问候、帮助，可以打破他们本就封闭的生活，让他们继续融入这个世界，而不至于被孤立。”
“那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呢？”王兵顺势问下去。
“这便是今晚的主题了，他们需要回归现实。据我了解，有些独居人员虽然社交简单，可原本并不孤僻。他们只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网络。但久而久之，虚拟空间的对话会慢慢取代现实交往，成为他们生活的全部。因此，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是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不愿去接触周围的美好，而把所有情绪都带入网络，在里边宣泄、纠结、谩骂……乐此不疲。但就像恶性循环那样，他们的圈子会越来越窄小，感情会越来越得不到释放，那么，人格也会更加走向封闭、扭曲，乃至极端。”
“听你这么说，后果似乎不堪设想呀。”王兵适时抖了个包袱。
“我没有危言耸听。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天，我从网上一篇帖子，就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能跟我们分享吗？”
“其实也没什么，那是一个普通的八卦帖，可‘八’着‘八’着，就变成两队人马的对喷。讨论也就失去了意义。”
“是啊。要说起来好多平台都是这样，包括贴吧、论坛，还有微博微信。不少网友啊，执拗于讨论的话题，甚至把它凌驾于日常生活，还产生各种网络暴力。可是退一步想想，就算你的观点不被认同，也不代表你不被社会接纳，有必要将它变得那么可怕吗？”
“最可怕的还不是网络暴力，而是网络暴力转移到生活当中。”
“比如说？”
“还是那篇帖子，里面有个网名让我印象深刻。因为猝死的独居人员里面，刚好就有人叫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从时间来看，的确令人很惊讶。”
王兵也很惊讶，以致没想到继续插话。因为这一点方伟事先并没有告知他。
方伟又继续说道：“请允许我做个极端的假设。倘若，这名网友和死者是同一个人，他的死是被害，是因为这场网络骂战。那么可以想象，置他于死地的人，心理又是多么阴暗。”
王兵连忙朝方伟使眼色，你的这个假设，确实是过于极端了。
这种判断虽然是一家之言，但身为媒体工作者，喉舌要把严把紧，不能随便说出可能影响事件性质以及公共舆情的话来。
方伟不笨，看懂王兵的暗示后，当即收口：“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代表官方。”
王兵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茬：“但有一点，我想大家是一样的。网络可以成为现实的补充，却不能抹杀人际交往的必要成本，例如摩擦、合作、感情等等。要是忘记生活的本真，互联网的意义又何在？所以独居人士也好，其他人也罢，上网的乐趣谁都可以享受，但是别忘了，人与人最宝贵的理解、信任、友谊，很可能就在身边，也很可能——就在我们手上。”
“没错。”
“好，一段广告之后，就是节目互动环节。听众朋友如果想参与讨论，欢迎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这里是《都市月夜》，我们稍后再见。”
接下来的时光与以往数百个日夜一样，不断有难以入眠的听众打通电台热线，发表对热点话题的看法。或许是因为系列猝死事件在当地持续发酵，本期节目的播出引发比平时更火的讨论，作为电话编辑，方伟竟感觉到久违的应接不暇。
“您好，请问怎么称呼？”眨眼间，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但接通之后，却无人应答。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猛然联想起当初徐丽尹的那通电话，如出一辙。
“这位朋友，您听得到吗？”
听筒里蓦地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就像隐匿在幽冥深处的恶魔之音，随时随地含沙射影，把人的灵魂从躯壳里勾走。
没等方伟下一步反应，对方笑声戛止，又倏忽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的盲音。
但那充满无情、挑衅和怨毒的冷嘲，却确如挥之不去的穿脑魔音、笼罩内心的阴风迷雾，令人不寒而栗。
方伟默默放下话筒。奇怪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阴森怖人的笑声如果是出自那位名叫“永恒梦魇”的网民，那他一点都不意外。
问题是，真的有这么巧吗？
今天的工作很快宣告尾声。王兵果真信守诺言，请方伟到楼下的酒吧小酌两杯。
“我刚刚看了一下，今天的收听率不错啊。希望到月底，丽萨能多发点奖金给我们。”王兵笑着晃了晃酒杯里的酒，仰脖一饮而尽。
唔，气氛似乎不太对劲。感觉自己像在唱独角戏的他扭头看着方伟：“诶，你怎么啦？”
方伟从深思中回过神，道：“没事，喝酒。”
“是不是——又接到奇怪的电话？”
方伟眼睑一抬，无言默认。
王兵又倒了一杯，抿嘴浅酌，尔后才说：“有些人哪，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谩骂、自夸，还打骚扰电话……纯粹是浪费粮食。”他安慰方伟道，“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只是希望，人间能多一点美好，少一些戾气。其他的，真没放在心上。”方伟言毕，与他碰了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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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写字楼，办公室。
某个男性身影端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正审阅着桌上一撂从其他地方呈送过来、堆得半尺多高的文件。他不时用红笔在文本的字里行间勾画、签发，如果是放在古代，俨然是明君勤政自勉的模样。
一道窈窕的人影倏而推门而入。灯光映亮她的面孔，美得出众，美得夺目。
坐着的人却是个例外。他并未从文档里被夺走视线，甚至头都不抬，语气亦淡如止水：“什么事？”似乎一早便猜到对方可能来找他。
女人也不生气，这人在她心目中似乎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这在习惯于她心高气傲的人看来，简直是无法想像的。
天仙的躯壳，魔鬼的灵魂——除了聂璇还有谁？
但就是这样一位高冷凶神，此刻她对眼前的男子却柔若秋水：“牛嵩阳发来线报，说已经定位到他了。”
“你想怎么做？”男人耳廓微动，终于搁笔，仰头凝注着她。
“不是不相信牛嵩阳，但我想亲自动手，彻底了结后患。”
“你是担心，那个人不光知道药厂，还了解其他的秘密？”男人英眉略皱。
聂璇轻轻点头：“他狡诈、猖狂，却又缜密，跟我的作风有些类似，不是好对付的人。”
男子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本以为杀鸡焉用牛刀。可听你一分析，要是换做其他人，失手的几率还蛮大的。”
“咱们已经失手过一次，绝不能让他得手第二次。”
“那好。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男子瞅着她，命令式的口吻忽而融入一丝温和，“务必小心。”
“是。”聂璇何尝不懂他的眼神，唇角的浅笑竟反常地摒弃妖媚，尽管笑意随着她转动的身形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