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伟打了个哈欠,同样准备离开。
这时,眼角的余光一闪,他发现那名神秘的黑衣女人还是纹丝不动。她仍然端坐在凉亭的一角,眼睛定定地望着远处,也不知到底什么景色,能如此吸引她的目光。
尝试顺着她的视线,放眼瞧去。可视野的尽头处,明明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西式教堂。上面的门窗有些已经残破不全,个别外墙也斑斑驳驳,无言地诉说过去的繁华、历史的沧桑。老树相映,时空易冷。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方伟唇随心动,不禁咏叹起周杰伦的《烟火易冷》。
偏偏这个时候,一阵清冷得真如野村山门的歌声也簌簌飘来,接唱下去:“浮图塔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
方伟愣住了。惊呆他的,不是有人与他同唱的这首歌,而是这位唱歌的人。
黑衣妇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他旁边不盈五尺的地儿。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神游太虚,视红尘若无物。可眼下,她却唱着本该在年轻人更流行的中国风,抚今悼昔,和她一身老式乌服形成了穿越般的鲜明对比。
她的喉音也空灵奇秘。尽管人和方伟的距离确实不远,但那声音仍能感受到极具穿透力,就像是有人在你耳边窃窃低语。
方伟忍不住直视她。对方的正面比侧脸更显年轻,用“半老徐娘”来形容都稍显轻慢了。
一曲完毕,中年女性才笑着朝方伟点头示意。方伟客套地颔首还礼,内心却浮起一丝莫名的寒意。迈步离开时他只希望对方千万别开口说话。
“小伙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偏偏出声了。
方伟屏息不动,机械地慢慢转过身,好不容易才吭了气:“您叫我?”他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紧张,故意把一切节奏都放缓两拍。
可多余的确认早已在无形中、无意间暴露了自己。毕竟,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中年妇女自然是在叫他。
但凡稍微镇定一点的人,原本就不需要问出这句废话。
然而对方似乎毫不介意,居然在问:“刚才张望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她问得越是温和,方伟越是不寒而栗。
好在他没有完全失去思考的意识,想了想,回答:“您是说教堂?”
黑衣妇女扭头面朝原来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无视了旁边方伟的存在:“教堂里有人。”
方伟有些懵圈。别说从这个角度望去,他刚刚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只要稍微了解那间教堂历史的人都知道,它早已成为一座近代博物馆,几十年前就不住人了。最近俩月因为文物遗址修缮的关系,教堂甚至停止向公众开放,处于闭馆维护状态,就更不可能随便让闲杂人等进去。
但他又不好驳对方的面子,只好顺着她的意说:“兴许是工作人员呢。”
“可我看到的人,身上还穿着修女服。这么多年了,难道她还在里面工作?”
修女服,教堂的人?!再回放对方刚刚的话,方伟瞳孔骤缩。
黑衣女性没有留意到他脸上的惊惧,径自说下去,却像在他笼罩寒意的心头又补上一刀:“而且,她看上去很年轻……”
寒意已经彻骨,指尖浑然发冷,方伟觉得自己如同站在鬼片的拍摄场地。
“这位阿姨,您要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我劝您还是离开吧,前面人多。”须臾,他才从手脚冰凉中缓过神,指着远处一块嘻嘻闹闹的大草坪对中年女人说。
这句话似乎也把她的魂给招回来。黑衣妇女转过身,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方伟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这女人,不会是个开了阴阳眼的神婆吧。他正想着如何脱身,妇女却先开口了:“小伙子,你说的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不要这双阴阳眼。”
糟糕,自己的心思又被读出来了。
不过等等,她这话什么意思?是想告诉自己,刚才她确实见了鬼吗?
“如果在你的世界里,既能看到人,又能看到鬼,或许你也不会快乐。”再次看穿他内心的疑惑,中年妇女喟然长叹道。
方伟突然觉得这人、这事、这画面,有点眼熟。
哦,想起来了。去年在网络很火的一部电视剧,讲的就是主人公携带一双阴阳眼的故事,好像叫《灵魂摆渡》。
只是万万没想到,艺术源于生活,又能折射生活,甚至生活的口味要比艺术想象重得多。
黑袍女性却没看过什么《灵魂摆渡》,她只是从短暂的慨叹中抽回思绪,对方伟说:“这样吧,我给你看个面相,准不准你自己把握,就当是一种缘分。”
“您还会相面?”方伟有些狐疑。其实他更怀疑自己是否遇到了骗子。虽然这个中年女性不太像是在和自己装神弄鬼,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只是兴趣,我不靠这个谋生。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走人。”对方很懂人的心理,一语便打消了方伟的顾虑。
“好,那你看吧。”
中年妇女仔细端详他片刻,忽地旋身移步,转眼就要走出凉亭。
啥。方伟好生奇怪,这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呢。不解中,那妇女终于停住脚步,回头道:“这段时间别乱走动,你身上有股阴气。”
她也不多解释,继续匆匆离开,搞得后者又好气又好笑。
弄了半天,直接走人的倒是她。
还是说,她算准了自己不信,干脆先行一步。走人走人,她也是人嘛。
被自己这么别出心裁一解释,方伟的心倒坦然了。望着对方逐渐缩小的背影,他不想跟那些迷信得被神棍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人一样,追上去缠问不休,那样反而真的可能落入别人的圈套。
身上有股阴气,你干脆说我印堂发黑得了。他调侃地嘀咕道。
蓦然回首,远处的旧式教堂仍然默默矗立着。突然,一阵凉风没来由地迎面扑来,方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四肢也泛起鸡皮疙瘩。
天色阴沉,游客渐稀,周围的气氛开始有些肃穆。
是时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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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市刑侦大队,办公楼。
四楼的小会议厅里,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气氛凝重。他们身前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卷宗、几张照片以及两个物证袋。
刑警队队长郑玉清双眉紧缩。他翻阅着刚刚送呈过来的尸检报告,不时在特定的文段逗留、思考。
他的慎重不是没有原因。因为这份报告将直接影响他们对之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多人猝死事件的判断——到底是意外,还是凶杀。立案与否,兹事体大。
忽然,他注意到报告里的一句话,“经鉴定,其中三名死者生前曾一度出现严重的呕吐,并伴随抽搐症状。”
三个人都出现过这种症状?会是巧合吗?
“安法医,这是怎么回事?”他把这一处指给一个身穿白大衣的年轻女法医看。
“郑队,您记不记得,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呕吐的残留物?”安法医说。
“不错。”
“可能你们都知道,心肺衰竭有一定的几率,会导致猝死。”安法医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在座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引入正题,“但是据我所知,有一些毒物可以制造出假的心肺衰竭现象。”
“你的意思是,这几个人不是自然死亡?”另一位看上去像新人的女警以为安法医是在暗示他们什么。
“法医报告是基于事实的描述。我只能告诉你们,经过化验,分别取自三位死者的样本里,都含有微量的氯胺物……”
“氯胺物?这药听着耳熟啊。”旁边一个大个子挠了挠下巴,忽然剑眉一挑,“哦,不就是我们常说的***嘛。”
“小赵你别打岔,听她往下说。”一位鬓角发白的年长警员沉声提醒道。
“他说的没错。这种药属于精神药品,是医学上常用的麻醉剂,通常与其他药物配合,对人体实施麻醉作用。由于剂型和规格不同,用法、用量必须严格控制。否则……”
“否则怎样?”那名女警好奇地问。
“会产生呼吸抑制,令患者产生恶心、呕吐,个别患者甚至出现幻梦、错觉乃至幻觉。更严重的,会心肺衰竭而死。”
通俗来说,就是中毒。
原来症结在这里。
年长警员神色有些严肃,待安法医解释完毕,才缓缓地说:“如果是自然死亡,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这三个人近期都做过麻醉手术。但在现场,我们没有发现相关证据,别说病历了,就连一张医院票据都没有。况且,根据知情人的口供,他们既没有吸毒史,也没有患病史。”
“老杨说的对。看来这起事件,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郑玉清说完,朝安法医微微颔首,“辛苦你了。”
安法医也点了点头:“至于其他线索,就只能交给在座的各位了。”
这时,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年轻干练的帅小伙急急火火地大步走了进来:“郑队,金湖小区报案,又有人死了。跟我们之前遇到的一样。”
这句话不亚于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我跟姜局打份报告。这件事情——立案!”
郑玉清说完,深吸口气,瞅了老杨一眼。老杨心领神会地领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