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我特别爱看舞狮子,在那个食不裹腹的年代,没有电、没有电视、看戏对于老百姓来说,似乎都是一种奢望,爸爸是个戏迷,劳动了一年,只会去看一场戏,看完了回到家,爸爸就会给村民们讲戏里的故事,什么《窦娥冤》、《桃源盘洞》、《孟姜女哭长城》……爸爸讲得绘声绘色,常引来农闲时,很多人都围着他,要他讲故事。有的故事,人民似乎已经听了一百遍了,可是,他们却还想听。我发现,爸爸还很会串戏,他将孟姜女和万喜良、梁山伯与祝英台、韩湘子与林英这三个有着相同情节的爱情故事,说成了是玉皇大帝发现仙鹤和芦苇竟然违反天规谈恋爱,于是,把它们打下凡间,罚他们三世不团圆。对于,他们的爱情悲剧,听故事的人往往充满遗憾,对于玉皇大帝的无情天规,人民总是愤愤不已。我呢?这时候当然是靠在爸爸的膝盖上,听故事,带着故事甜甜的进入梦乡。
可是对于看戏,这门票,除了我爸爸这个读了五年书的“文化人”愿意浪费之外,其他人则都愿意把它放在改善全家的生活水准上,他们说----这样实在。那么,没钱看戏,那就只好自己来演戏了,这出戏就叫做“舞狮子”。“舞狮子”既可以增加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还可以锻炼身体,最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可挣钱。
狮子,一个堂屋接着一个堂屋的耍过去,主人要么打发钱、要么打发米和糍粑,钱要到正月十五狮子上天的时候,除了一切开支外,才会发放。米和糍粑则当夜发放,于是,每天晚上和爸爸一道看舞狮子和唱狮子歌,就成了我们父子两共同的爱好,这也是那个时候,人们最有兴趣做的事情。每年还没有到过年,村里的老把式就会教年轻人”功夫“。我们村子里,我的爷爷辈,在清末时出过高手,据说他能经得起”三油锤“(他挺着肚子站在那里不动,让四五个榨油的师傅,像榨油那样用油锤去撞他,他能经得起三下),并且,据说他轻功也特别了得,爬竿就像猴子一样,并且,在这边的竿跳到那边的竿,跟猴子没什么区别。他的功夫,我没有见过,因为他早已作古了。他的最小的徒弟我见过,有一次,他把一个冲糍粑的对款(石头做的,三四百斤)给顶在头上打拳,一双新千层底的棉鞋,他一脚扫去,堂屋的地上就是一条槽,棉鞋一破两开。除了,练拳,那就是练”五台“,我亲眼见过有人一跃就跳过一个三尺多高的八仙桌,还有人一连翻过了五张桌子。之所以要练,一是因为传统,二是因为怕舞狮时发生打架,因为有时,到了,两只狮队在一户人家家里相遇时,他们的比赛就会十分激烈,什么头部碎砖,胸部碎石,砌宝塔(下面站几个大人,往上依次减少,最多一次堆了五层,然后,一个小孩沿着大人的背往上爬,到了顶部,再在最上面的那一排人的脑袋中间搞一个倒立,然后,大人们把头一松,小孩就头朝下往下掉,这时,在宝塔地上的那个把式,他得伸手把小孩接住,真是惊险而又刺激。)。
正月初一上午村民们相互拜年,联络感情,下午,则上坟山给自己的祖宗拜年。下午四点,大家就会相聚祠堂,敲锣打鼓把狮头取下来,然后就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舞狮大拜年“。小孩打灯笼,大人拿着锣鼓和狮子以及十八般武器就开始集合出发(据说是为了防止打架,但是,自从有了共产党的正确领导,打架斗殴要追究刑事责任,所以,这类事情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发生过)。
舞狮子,分四步走:第一步,就是进门后,小朋友的手狮子表演,那是武术的几个基本套路;第二部,则是毛狮子表演,狮子在领狮人的带领下,表演一个又一个节目,什么“文王推车”、“骊山耕田”、“烈马脾踪”、“金花插在洛阳桥”等,都是一个又一个历史典故。其中,最为精彩的莫过于狮子在桌子和凳子上的表演,表演者借助凳子,以狮子跳跃的方式跳上八仙桌,然后跃下桌子,就像杂技表演一样。第三步,就是“翻五台”,倒立走,翻筋斗,在高空独脚跳龙门,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第四部,就是唱歌,给主人以新年的祝福,主人则用茶盘打出礼品予以感谢。一家完了,就又敲锣打鼓去下一家。
大人们如此,小朋友也不错,后来,我们大一点了,我们大白天也到别人家里去耍狮子,动作舞得也像模像样,就是不大会唱狮子歌,于是,有位聪明的大哥哥就把它编成了一句话“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耍少哩,少陪哩!”,结果,弄得主人和小孩大家都哈哈大笑。
我爱看狮子,在我三岁时,有一天夜晚,爸爸因为上了一次厕所,结果,没有赶上队伍,他把我扛在肩膀上就追,结果,由于,天太黑,路又不平,爸爸摔了一跤,把我摔倒了塘里。要不是我冬天穿着很多衣服,我还浮在水面上,那一次就差点把我给淹死了。爸爸听到我喊:“爸爸,快点,我会淹死了!”爸爸连鞋子都没脱,就跳进了冰冷刺骨的雪水里,把我捞了上来。周围的叔叔阿姨,听到了呼救声,也打开了马灯来照明。他们给我烧了一堆草火,给我抗寒,然后,找衣服,给我和爸爸换上。也许,是草火的功效,我和爸爸那一次都没有感冒。
经历了这一个小插曲,妈妈就坚决不准我和爸爸去看舞狮子了,可是,我呢,一吃完晚饭,只要听到外面的锣鼓声和唢呐声一响,我就一溜烟跑啦,我才不怕我妈妈呢?年小的狡猾之心,怎么会看不出,妈妈舍不得打我!我跑了,爸爸不放心接着就来了。妈妈,在多次反对无效之后,只好听之任之。
我爱看舞狮,因为那是我童年最大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