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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学后照例是军训,所谓的军训就是被军人教训,教官大多精通一百种骂娘方法和一千种打人手段,因此大多数学生都怀着惶恐的心情去参训。而聪明一点的早在几天前就开始用冷水洗澡,以前学生们骂寝室洗澡没有热水,现在又骂寝室洗澡水不够凉,学校的水龙头也是跟皮球一样憋了一肚子气,气得干脆集体罢工!于是一群想通过洗冷水澡生病的学生只好悻悻擦干身上的来不及冲掉的泡沫走出浴室,想想不甘心,便跑去买了一些冰冻饮料铺在床上,人就像菜市场上的基围虾一般蜷缩着躺在冰块里沉沉睡去,但用这种手段称病退训也只是一时之计,因为明年还是得补训。还有最聪明的一类人,他们和豚鼠一样每年有12个月在发情,因此自然不会错过每一个猎艳的机会——比如军训!

逸伟的同班同学,住在隔壁寝室的孙嘉浩就是其中之一!嘉浩同学身高一米八,拥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可惜这个“国”字是怀素草书,于是便造成了下巴要比脑门宽的尴尬局面,不得已只好留个蘑菇头来给脑门扩建,又戴了一副大圆红框眼镜掩饰自己米粒大小的眼睛,这种打扮和逸伟四岁的小侄子没有差别。嘉浩有个有钱的亲爹,十八年前他爹听信别人“妖言”,硬是倾家荡产甚至四处举债在徐家汇附近买了六套房子,当时嘉浩七十岁的奶奶指着儿子的鼻子边哭边骂:“拆人家了,这个不孝的小瘪三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老人家本来就有心脏病,气急攻心头一歪,死了。嘉浩他妈为了此事和丈夫离婚,带着襁褓中的嘉浩回了娘家,并宣布自己与儿子和前夫断绝一切关系:“这个戆棺材即使以后被讨债跳楼了也不管阿拉娘两个的事情。”嘉浩读高二的时候自觉考大学无望,向他亲爹求助欲出国深造。他爹虽然已有新的妻女,但嘉浩毕竟是嫡长子,便答应资助儿子出国留学。不曾想嘉浩高三忽然觉悟,付出平日三倍的努力竟然成功考上大学。嘉父亲大喜过望,于是把原本准备留学用的一百万当作奖学金赠予儿子,又给儿子买了辆车当礼物。所以对于嘉浩而言,寝室就像小老婆,兴致来了就开车来这里呆几天,兴致减了就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自是像蒲公英种子一般无拘无束,奈何军训期间校规不许外出,嘉浩同学只得折断了羽翼落地生根,不过这倒也让他有了寻欢作乐的机会:毕竟刚和高中女友分手,他却已经饥渴得像逃荒的难民,恨不能路上逮着个姑娘就私定终生。

有些人发誓像放屁,谈恋爱像吸烟,总用惊天动地的语言立誓这是最后一次,到了下次把上次的话吃光,再变成新的屁放出来。隔壁连队的赵爽拥有赵飞燕一般的身材,瘦得就像在骨架上裹着一层人皮,令人怀疑中国是不是在经历******。赵爽最自傲的当属那张精致的脸庞,那妆化得层层叠叠像是上了釉的泥罐,不过釉还没稳固,军训时让汗一冲便雪糕般往下化。

赵爽同学对爱情是忠贞不渝的,她一个月前在朋友圈晒出和异地男友的合照:“我们俩,即使天南地北也要一辈子!”可惜赵同学是属猫的,这是她的第五条命。一个月后当嘉浩在军训期间向她频频表达爱意时,本着对爱情忠贞的原则,赵爽断然拒绝嘉浩同学:“想追我,下辈子吧!”军训本来就是培养爱国情结的活动,事实证明其效果显著。经过一个礼拜的教育,赵爽爱国情怀泛滥,国字脸再潦草也算是“国”,赵爽本着爱国的原则接受了一个礼拜来每天对她嘘寒问暖的嘉浩——和他的小跑车,但进入第六条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看,赵爽光删除和前男友有关的照片、微博、朋友圈就花了半天时间,手都快酸死了。

那边嘉浩抱得美人归,这边蔚文哭得要比美人悲。军训的时候为了防止学生晒伤,学校特地准备了鸭舌帽。与其说戴着帽子能起到后羿箭的效果,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孩子怕鬼用被子蒙住头起个心理安慰罢了。庄大少爷属吸血鬼,皮肤白皙还怕太阳,于是在军训期间又是贴面膜又是抹防晒霜,一到休息时间就躲在一边拿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被晒黑。尽管他绞尽脑汁来防晒,但自己终究不是后羿斗不过恒星。原本脸庞白得像A4纸,现在却像是被人用打火机微醺过的白纸,显示出一种烤鸭般焦里透黄、皮脆肉嫩的景象。晚上蔚文坐在寝室里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又回想离开家一个多礼拜来生活自理的困难和军训时吃的苦,越想越想伤心,竟嘤嘤啜泣起来。逸伟三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蔚文只是使劲哭,王南很关心蔚文,要找面巾纸给蔚文擦眼泪,但又舍不得用自己的,于是顺手抓起逸伟桌上的纸巾盒递给蔚文。蔚文一边哭一边讲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父母,没想到读大学这么辛苦,称自己想回家。越说越是哭得梨花带雨,颇有黛玉葬花时“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凄美悲壮,那场景真是我见犹怜。胡一宇撇撇嘴,不动声色地回座位上玩网页游戏去了。

王南一个劲安慰着蔚文,逸伟见蔚文哭也很心疼,倒不是心疼蔚文,而是心疼自己新买的纸巾,又不好意思讨回来,就说:“这样哭也没什么用,要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

蔚文爹娘接到儿子来电时正在普陀山给他祈福,电话那头的儿子却说要闹辍学回家,两人被惊得大呼小叫,又想到儿子这一个礼拜来在学校受的苦便要马上赶来学校找辅导员讨说法,还说这是个法治社会,学校没有权力强迫学生干不愿意干的事。蔚文想不到母亲会这么激进,怕父母来吵架会在同学面前丢了自己的脸,好说歹说才把父母劝住,声称以王南为首的室友都很关心自己,自己接下来一定会坚持下去。两人不信,坚持要来学校讨说法,最后好不容易劝住了,蔚文自己也保证不再任性,二人这才作罢,又慌忙给他汇了一笔钱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也不是人人像蔚文那样娇气,隔壁班的杨肖宵就自认是个纯爷们,所谓的爷们就要不屈不挠,绝不能丢掉男人的尊严。所以肖宵小学时打同学,初中时打老师,高中时打爹妈,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现在上了大学虽然戴上了知识分子的帽子,但帽子下还是一具战士的躯体。战士就应该有尊严,教官指责他给班级拖后腿,他就反问你算老几。这教官显然是个懂礼貌的人,即使被学生反呛仍不忘关心肖宵家母:“你******说什么?”

肖宵是个知识分子,自然也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既然对方那么有礼貌自己也不能失礼,便问起了教官祖父的近况:“你想让你爷爷怎么做?”

教官大怒,抬脚便踹,肖宵虽然人高马大,但猝不及防下还是摔了个大跟头,于是就打了起来。一群军训的学生本来盼着天空忽然降下暴雨好取消室外活动然后跑到室内看国防教育片——并不是爱国而是不爱晒太阳——现在看到学生和教官斗殴众人兴奋得就像是在黄沙里挖到了骨头的狗一样,甚至连下雨都不期盼了,只希望两人打得越凶越好,自己非但不用训练还能看场不要钱的戏。据说中国学生从小到大最期待三件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放试卷的办公室突然失火,暗恋的女生突然向你表白,还有就是上课到一半老师突然有急事匆匆离开。教官和学生当众比武的发生概率仅次于以上三件事的发生概率,所以大家兴奋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也是夙愿以偿的缘故。最终事情没有闹大,别的连队的教官纷纷赶来拉开了二人,军训也没有为此终止,最后学校和军队各自给己方人员一个处分便算了结。

军训结束后要举行阅兵仪式,全校几千个新生像是沙丁鱼一样挤在操场上。操场是天然杂草皮,里面的蚂蚱和蚂蚁跟这个社会一样浮躁而又急功近利,那些蚂蚱上蹿下跳,而蚂蚁则是不顾生命危险见人就咬。学生们只好去打虫子,于是李校长冗长空洞的套话还没讲完下面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拍手声,校长大为光火,觉得这群学生是在讽刺自己,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责备学生。站在李校长身边的王团长是此次军训的军方负责人,待校长讲完话他便开始骂学生不懂得尊重又没有耐心,如果上了战场肯定是逃兵。此番话惠而不费,既能拍校长马屁又能提升自己浩然的形象,说完自己心理也得意不已。

阅兵用两辆天窗被改造过的轿车,李校长冲锋,王团长断后。上车时出现了尴尬的一幕,由于李校长太胖,故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半个身体钻出汽车。这车的天窗原本是为上届熊校长设计的,熊校长是湖北人,自称楚王后人,楚王喜欢“嬛嬛一袅”小蛮腰,熊校长谨记祖训,无论是自己还是老婆都瘦得跟赵爽同学一样。而搞政治出生的李校长大概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是唐太宗的后代,所以“以胖为美”的祖训也保留了下来,看他从天窗钻出来的样子活像是超市门口打地鼠机上地鼠出洞的场景,或是被刀划破皮的牙膏溢出来一小坨。

人生往往事与愿违,期待了两个礼拜的下雨没来,偏偏在军训结束的时候下起了暴雨。李校长和王团长连兵也不阅了,像受惊的乌龟一样迅速把头缩回车内,匆匆宣布阅兵结束便“呼”地坐车逃走了。幸亏这真不是打仗!

等正式开了学,逸伟决定从今天起开始努力。不过古希腊国王都说过“正经事,明日谈”,具体哪位国王倒忘了,不过人家可是帝王,君无戏言,想到新的游戏手柄快递到了,想想终于能远离父母安安心心打游戏了,不对,应该是在学习完以后远离父母安安心心打游戏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兴奋地搓起了手。

第二天逸伟遵守诺言开始着手准备学习计划,他先是花了一个小时写出一张包括健身、学习、娱乐在内的完整的计划表,之所以写个计划表也要一个小时是因为胡一宇一直站在他身后,手里的拿着一包瓜子嘎崩嘎崩地嗑,称自己垃圾桶满了借逸伟垃圾桶用。如果你没法赶走一条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啃骨头的狗,那你也没法赶走一个站在原地津津有味嗑瓜子的外星人。逸伟怕自己的计划让人笑话,便只好一边假装看电影一边偷偷写计划书,明明是做正经事却跟亏心事一样搞得遮遮掩掩的。

既然有了计划那就得实行,心安理得地向父母讨了几千块钱,借着学习的名义买了几套中外原著,订了一年英文报,又买了一个作为“学习工具”的平板电脑。现在的学习机总是在家长面前吹嘘自己对孩子学习大有裨益,这就像是贪官被抓之前在会议上大谈廉政。平板不会吹嘘“哪里不会点哪里”,反倒是逸伟跟父母吹嘘平板就是移动的电脑,能帮助自己查阅资料、浏览知识、提高学习效率。所以说这就是学习机跟平板的差距所在,前者只能骗骗小学生,后者能骗大学生。剩下的钱逸伟买了一双耐克鞋,毕竟大学生不穿名牌不像话。

想到这里不由得兴奋地搓起了脚。

这几天寝室四个人关系就像粘蝇板上的苍蝇一样如胶似漆,只恨自己不是雌雄同体的后鳃动物好相互之间产生爱情。早餐一般都是王南帮大家买,中午轮到逸伟,晚上是蔚文请客,只有打两毛钱一壶的热水的时候胡一宇才抢着买单。当然,逸伟当初给他的一百块和被许诺的饭局就像是翻了跟头的孙悟空,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天早上蔚文去超市买了饼干、薯片、牛奶和瓜子准备上课吃,走到一半忽惊觉手机未带,便匆匆赶回寝室。结果拿了手机就没法同时拿食物和课本了,蔚文是个爱面包不爱水仙的人,经过“浅”思“生”虑,把厚厚的《中国文学史》往床上一扔便跑了出去。据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那书还在叛逆期,居然学人一样逃课睡懒觉,真是一本不懂事的书!

逸伟的学习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大学的图书馆就像是太平间,一般独自一人是不敢去的,逸伟询问有谁想一起去,王南吃惊逸伟的好学,给予逸伟精神上的支持;蔚文故作尖声尖气地道:“真学霸,我们这些学渣是比不上的。”胡一宇擤了把鼻涕,不置可否。逸伟忿忿地一个人跑去图书馆,刚坐定不久就嫌空调太冷,不得已挪到了窗口位置,结果书没看几行又被太阳扎了眼,又只好跟老鼠一样躲到角落里。角落里已经坐了一雌一雄两只老鼠,二人正搂在一起看韩剧。大概觉得逸伟连做电灯泡的资格都没有,又旁若无人地亲起嘴来,不断发出类似吸管扫荡酸奶残余的那种“哧溜”“哧溜”声。单身的逸伟可以屏蔽伤人的画面但无法屏蔽锋利的声音,就像是身无分文而又饥肠辘辘的人闻到了包子铺无孔不入的肉香一样。心烦意乱跑去厕所,厕所马桶不知被哪个仰慕鲧公的壮士用“雍堵”的方法给给塞住了,两个保洁大叔叼着烟一边疏通一边用不善的口气提起肇事者母亲的生殖器。那个马桶塞每抽一次下水道就发出“哧溜”“哧溜”声,声音倒是似曾相识。回到图书馆的时候两只老鼠已经离开,逸伟以为终于能安心看会书,可困意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那就睡一会,一觉醒来周公是走了,但抱冰之心亦荡然无存。书上文字花枝招展,偏偏逸伟不解风情,柳下惠精神大发,竟抱群书而坐怀不乱。五点了,肚子也有点饿了,先去吃饭。晚饭吃了羊肉泡馍,那翻腾的水汽氤氲地像是梦想一般旖旎梦幻,于是干脆连梦也不想了,看着水汽就算梦想成真了。衣食无忧就把“人穷就要多读书”给忘得一干二净,便回寝室。蔚文惊呼:“大才子回来了。”王南忙着给自己的圆脸涂紧肤水,左边脸像含羞草,沾着紧肤水的手指抹过便缩了下去。右边脸还未被临幸,肿得就像被人扇了耳光一样。胡一宇照例白了逸伟一眼,又去看小说了。前段时间他上课时无意中捡到了一本上节课同学落下的《蜀山剑侠传》,胡一宇是看不起小说的,可他又是个什么东西都要充分利用的人:手纸都是一张张分了层用,不喜欢吃辣却能用掉拉面馆半瓶辣椒,临走连快餐店餐巾纸和牙签都要顺走。所以虽然看不起小说,但弃之又可惜,只好硬着头皮看。却见书中光怪陆离、天马行空。御剑斗法闻所未闻,夺舍飞升见所未见,不由得大为吃惊,一个人偷偷躲在床上看完,觉得不过瘾,便找来更多的仙侠玄幻作品阅读,不由得大为折服。众人奇怪他为何会迷恋上小说,他却不以为然,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说拿破仑都讲:“想要战胜敌人就要了解敌人的弱点。”因此他要寻找小说的弱点,然后推翻小说统治当今文坛的地位。逸伟只觉众人无趣,便搬着电脑去找嘉浩和肖宵打游戏,等到熄灯方才回来,又后悔今天既没健身又没学到什么东西,把计划表撕个粉碎又重新郑重写了一张。

第二天临睡前又重写了一张。

第三天临睡前重写了一张。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眨眼,一个月过去了,就这么每天制定一张从未履行过的计划表……直到有一天学校各部门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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