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少有的艳阳终是没有能持续上多久。
午后天上便稀稀落落的飘起了小雪,到得暮色时分,地上才见消融的冰雪卷土重来,再次凝起了厚厚的一层。
嘎吱……嘎吱……嘎吱
褪去早先喧闹的咸阳宫广场,只剩一个高大身影不紧不慢地踏着积雪,一声声,清脆有力。
离了火炭通红的大燎炉,浑身被冷水浸透的小负愈发感到寒冷难耐。更令她煎熬的是,眼前这个抱着她的项将军,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走快的意思。
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双眼亦无波澜地看向她看不见的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即便他也同她一般,被冷水湿透。
又是一阵冷风呼过,小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头见他一丝反应也无,无奈地感慨,这人都没有知觉的么?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小负终是禁不住开口。
“站都站不稳了,还妄想着自己走?!”终于,他有了反应。
“站不稳也比冻死强!”小负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起来。
略觉好笑的低头,项羽看着方才经受箭羽擦身还能保持镇静,精准射覆的莫大师,如今却是一副气鼓鼓的小女儿家姿态,他心头萦绕的思绪顿时消散一空,不自觉地出声调侃,“从此处爬到偏殿的话,你差不多也该冻死了。”
“……”
第二次在这人面前无言以对,小负有些气结。她正寻思着回击上几句,突然感受到几分暖意,身体被抱紧了许多,那人的脚步似乎也快了起来。
再难动弹,小负索性放弃了挣扎,抬起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莽夫”。
双眼雄武精利,眉宇刀削似的,斜插入鬓。这“莽夫”的确生得英武壮悍,像个将军,只是他身上总有种令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了?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勇武非凡,一下子被迷住了?”项羽得意地扬了扬眉。
“……”她错了,他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不用害羞,美女皆爱英雄,我明白的。”
如果可以,小负此时最想做的就是踹开这个自恋的“莽夫”。只是她用力得挣了挣,却徒劳无果,只得无奈地开口解释,“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和一人有些相像。”
“谁?”项羽收起玩笑的心思,好奇地问道。
“我的师父。”
“你师父?!”这回轮到项羽气结,手不受控地颤了颤,差点松开了小负。他难以置信地质疑,声音都不自然地高了几分,“你说我和你师父相像?五泉老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师父是他?你以前见过我?”小负讶然。
“没……见过,猜的。”项羽的语气有些支吾。
“猜的?!你调查过我们?”小负的眼神已不再温和随意,浮上了几许谨慎。
师父素来低调,江湖上知晓他的人少之又少。而她,自从师以来一直易着容,这次大宴逼不得已才露出真容。何况当年她离家这件事,除了父母兄长,连族里人都甚少知悉。
这“莽夫”又是凭借什么,知道这一切,竟能准确说出师父的名号?或者,根本就不该称他为“莽夫”。
“这还需要调查么。当年你出生那么得惊天动地,皇帝都下了赏赐。结果没多久,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凡是长点心的人,都会去弄个明白。关于你离开的传闻,师父是谁,可流传了不少。”
“是么?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到过?”小负兀自不信。
“这不重要。”项羽话锋一转,猛然恨恨地追问,带着一丝威胁,“你是真的认为我和他很像?居然把一个老头与我相提并论?!看来之前我收拾得你还不够彻底!”
“如今不觉得了。”小负讨饶似的眨了眨眼。
项羽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满意地舒了舒筋骨,抱着怀中小人的手更紧了些。
未顷,怀里传来闷闷地一声,带着笑意,“你比师父差远了。不过……谢谢你救了我。”
咸阳宫西侧偏殿,灯火已起。
项羽在殿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回想着这一天来的遭遇,嘴角难以抑制得勾起了弧度。
“羽兄弟!”章邯左右看了几眼,低声凑上前言道:“今日你实在有些鲁莽,怎可那般对待少主?这让我如何向主上交代?”
“我是在救她。”项羽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见他兀自犹疑的看着,项羽附耳上前低语了几句。
章邯了悟,点头道:“如此,我知晓该如何向上面解释了。大宴就快结束,我先行一步,好生照顾少主。”
“什么?!救她?!”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响太大,岳非衣扫视了一下周围逐渐离散的人群,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大宴结束后,他走出宫门没多远,就等不及地出声向张良询问适才拉住他的缘由。
“你的意思是说那‘莽夫’方才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救师父?”岳非衣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
张良并未立刻回答,将岳非衣拉向了一边的僻静处,才小声地解释着,“皇帝既已开口‘还未尽兴’,必是尚有后招。若非那项羽突然闯出来闹了这么一出,恐怕小负还没有那么容易就脱了身。”
“即便如你所言,他是为了救人,那也用不着把师父扔冷水里吧。这可是寒冬天!莽夫果然干不出好事!”岳非衣依旧愤愤不平。
“嬴政是什么样的人?!小负当时被整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自诩千古圣君,自是不好再当众为难于她。否则你以为他会这么轻易就放人么?”
岳非衣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转而又担忧起来,“师父还在皇宫里,我们就这么走了,她怎么办?会不会又被皇帝叫去为难?”
“留在那里更惹人怀疑,她身边还有项羽周旋,那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好在明日我们还会进宫,今晚只能指望他了。”
张良回过头,深深地望了皇宫一眼,借着不平的夜色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