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答应沈佩风的要求后，我就后悔了。
毛娜说我是犯贱。我无言以对。
腊八的时候，我在公寓煮了一大碗粥，带到宿舍去，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林雅楠和一个陌生女子的背影。
林雅楠首先看见我，诧异道，“你还在T市啊，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是啊，已经放寒假了。
“记性差，忘记了。”我笑笑，假装不知道林雅楠的问题，转移话题道，“我在家煮了腊八粥，你……你们喝吗？”
顿了一下，我张眼望着在林雅楠旁边的陌生女子，她缓慢转过头，冲我一笑。我惊讶得连手中的保温杯都险些拿不稳，那是一张——和林雅楠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眉宇间，有林雅楠没有的一份成熟和温婉。
“你好，我是林雅楠的姐姐，林萦子。”
双胞胎啊。
“哦，难怪。”长得那么像，“那你们喝腊八粥吗？我刚好带了三个碗。”
“腊八粥？现在很少有人会亲自煮这个了。”林萦子走到我身边，笑道，“小时候，荧姨也会专门煮给我们姐妹俩，不过现在她倒是告老回乡了，家中便再无人提起腊八粥。”
分好粥，林萦子显得很有兴趣，极为淑女的小口抿着吃。
吃了第一口，便顿了一下，不再尝试，也不再开口。
“怎么……”我疑惑开口道，这粥我先前尝试过的，味道还行啊，可林萦子的反应又令我不解。
林雅楠哼了一声，也抿了一小口，也是同林萦子般顿了一下，不再尝试第二口，闷着不说话。
“味道……有问题吗？”
林萦子率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雅楠，笑着说，“没，只是这味道，很令人怀念。”
“是吗……”
我不是很相信这个说辞，但林萦子眉眼中的温柔又令我一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明天还可以做的。”
林萦子很是卖我面子，把她们家的地址给了我。林雅楠看了我一眼，眸中的留恋像在看另一个人。林雅楠最后和她姐走的时候，林萦子还向我道了一声谢，谢得我不明所以。
第二天我沿着地址往林家走，看见一栋现代化的别墅，欧式风格，很是壮观。
“为什么我身边一个个都是土豪，怎么又都不吭声。”
感叹一句，我正准备打电话给林萦子求救时，门就突然开了。
探出头的是一位老太太，见着我就嘿嘿一笑，“有几分漂亮嘛。”
“老太太好……”
“嗯，还有几分礼貌，不错，跟着我进来吧。”
老太太步行蹒跚，走路时还一顿一顿的，我上前去扶她，她就拄着拐杖说不用不用。
“你叫什么名字？”
“姚桃。”
“多大了？”
“十八。”
“不错，蛮配的。有男朋友了没？”
“还没呢。老太太，你问这些干嘛啊。”又不是做媒。
“做媒啊。”老太太看着我停下脚步，满意地嘿嘿一笑，用拐杖敲敲青石地板，“我那个不孝子孙啊，最近交了一个不忠气的女朋友，可把我气坏了！我看你就不错，你们俩要在一起，我肯定喜欢。”
“老太太，我觉得这事吧……要看造化。”
“你们年轻人啊，现在这个年龄傲气了点，我理解，我可以等你们慢慢磨合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我家那头猎豹降服的！”
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心中实在不明白这老太太的肯定从哪里来的，嘴上还是不温不火地拒绝。不经意的抬头远望，远处慢慢走近一道白衣女子的身影，我猜到了是谁，心中松了一口气。
“林老，您又做媒啊，您可别把我这朋友吓跑了。”
“是萦子啊。”
林萦子走过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笑道，“林老，您要做媒可以，不过可不要打到她身上去。”
“怎么了？我看着这小姑娘蛮好的啊。”
“是是。”林萦子轻笑，“我看您啊，看谁都挺好的，不过也得穆凡喜欢不是？你忘了前几个都是怎么被穆凡骂哭的？”
“你这丫头！”
林萦子挽着林老走在前面，我落在后头。
“桃子，你带了粥吗……”
林萦子转头，看着我，脸色却徒然变得煞白。我心下疑惑，只感到身后的头发被一股风卷了起来。
“小心！”
我立马侧过身，可是来不及了，只觉得肩膀被一个重物狠狠地锤了一下，钻心地痛。半跪着蹲下身，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姚桃！”
林萦子走到我身边，眉目间满是担心，“怎么了？肩膀还好吗？”
我不说话，眉心随即展开，摇摇头。
“穆凡你他妈有病啊！”
林雅楠从前面小步跑来，冲着我身后嚷嚷道。林萦子也紧皱眉头，“穆凡，这次你过分了。”
“怎么了？”
一个清爽的男声响起，“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了？”
脚步声渐渐靠近，“啪！”我感到我的肩膀被狠狠一拍，拼命咬住嘴唇，不发出声，身后男子开口说话，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瞧，这骨头不是还没碎吗？”
“穆凡！”
林老拿着拐杖敲敲青石地板，“你个不孝子孙！怎么招待客人的？”
“奶奶，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会去相亲的！我才多大啊！”
林雅楠就是一拳狠狠朝着我肩上后方的地方打去，“这是我朋友！你给我态度端正点！”
身后的男子哼了一声，没有回手，只是声音有些不平，“雅楠，是你朋友我可以给你面子，但是如果是来和我相亲的，我绝对不会放过的！不管是谁帮她！奶奶，你也一样！”
“你个不孝子孙！”
说着，林老便要用手中的拐杖去敲男子，林萦子及时拦下，解释道，“穆凡你搞错了，她不是来相亲的，她是来做客的。”
“你以为我还会再信吗？她刚和我奶奶聊得多好啊！”
“穆凡！”
这次说得连林萦子都动怒了，“穆凡，你再闹下去，看来我真得让穆叔叔停了你的卡！”
“别啊，林姐。”
身后的男子有些着急了，嘻嘻笑笑地求情，林萦子却很固执。我很想转头说算了，却提不起半分力气。
“丫头，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冲林老笑了一下，摇摇头，扶住林雅楠伸出的手，站起身来，把手中提着的物交给她，笑着说，“这是腊八粥，看在你们这么喜欢我的厨艺的份上，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一开口，就感觉有一股热流充斥嘴唇，被口水一沾，就是一道钻心的痛。
“姚桃！”
我猜想大概是嘴唇被咬破了，刚想笑，肩上传来的痛又令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不做声，令林萦子着了急。
“马上赔礼道歉！”
“好好，赔就赔。咳咳，这位小姐，对不起，我不该用铅球砸伤你。”
铅球？
扯出一个笑，嘴角便又鲜血流下来。
“丫头，你别动了！”
林老找来医药箱，叫林雅楠帮我涂上。身后的男子被林萦子逼迫得没办法，垂着头朝我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眉眼中却满是不以为然。
“林雅楠，有球吗？”
林雅楠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依言拿了一个排球给我，我用没受伤的右手掂量了一下，朝着眼前男子的肩膀狠狠砸过去。在听到对方一声怒吼，满意地点点头。
“疼么？”
穆凡疼得叫了几声，两双眼睛在我脸上刮了两下，“你他妈有病啊！这不废话！”
“疼就对了。”我再次捡起一个排球，又狠狠砸了过去，“道歉要有诚意，没人教你的话，我愿意效劳！”
“嘭！”
“嘭！”
在连砸砸了三个后，林萦子算是反应过来了，拉住我的手，“小桃，你别用力了，先去医院看看吧。”
我点点头，一个转身，眼前一黑，大脑紧接着传来一股刺痛，险些昏了过去。
“姚桃！”
三十三。
从林家出来后，我没去医院，谢绝了林萦子的好意。
一个人走到面包店，在离面包店不远处，我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人，背后靠在面包店的门上，低着头听着歌。简单的休闲装，熟悉的眉眼。
——幸好，你在。
快步前行，对上眼前那人那双认真的眉眼，我笑得眉眼弯弯，巧声问道：“先生，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沈佩风扯下耳机，笑道，“只是听闻这家店子的提拉米苏卖得特别好，所以怕被抢先了，就早来了。”
这家店子很私人，哪来的什么人气啊。
撇撇嘴，面上作不信状，心里却很高兴，他为了来找我而撒的这个一戳击破的谎。
“那先生是给自己吃吗？”
“不是，是给若琳。”
我夹蛋糕的手一僵，呼吸微微一停怠，面上却还要微笑，“原来……是女朋友啊，你可真有心了。那要不要做点装饰？”
“不……”
“没事，这样显得你有心意一些，”
我自顾自地拿着蛋糕盒走向后门，一边包装，一边适度屏住呼吸，终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为了不让在屋外的沈佩风起疑心，我对着镜子练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后，立马出去，端正打扮得精心漂亮的蛋糕盒给他。
“好了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祝你约会成功，再见。”
我急匆匆地假装要去摆弄蛋糕，身后的沈佩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顿住脚步，却没转过身，只是问他怎么了。
“后天我们去温泉，我来接你。”
“好啊。”
我还能说别的么？
我笑了一声，假装很忙碌地清理蛋糕，“我等你就好了。”
之后沈佩风还说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只是觉得他转身喊着一个名字的时候，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温柔。
他说：“若琳，提拉米苏我买到了，你在哪？”
我还记得，记忆里，他从未用这么好听的声音喊过我的名字。
我感到脸上一阵瘙痒和温热，抬手一摸，才知道是憋了大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胡乱一擦，强撑着打起微笑。
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提拉米苏，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其实也不是很好吃，其实和其他地方一样，其实江若琳何必要沈佩风来这个店子呢。
其实姚桃你就是嫉妒！
跑上二楼，远望时，他的身影已经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合为一体了。
面包店有两层，第二楼是房间，只是没有家具，这两天我也在着手准备家具，打算在一个月内搬过来。
林雅楠来看过我两回，我给她煮腊八粥，她看着我吃提拉米苏。
“姚桃，你喜欢沈佩风。”
不是问号，是句号。
有……那么明显吗？
“我不能喜欢他吗？”我被她语气中的冰冷激怒，不客气地回击道。
“可他有女朋友了，你不觉得你不道德么。”
“林雅楠你搞清楚，苏小雅没和你说清楚，谁在前谁在后吗？”
“她还真没有。”
“那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喜欢沈佩风。”
她看着我，眼神冰冷，没有焦点。
沈佩风来接我们的时候，林雅楠还是这么看着我，不过我庆幸把提拉米苏吃完了。
“上车吧。”
林雅楠看了我一眼，率先上了车。我搞不懂林雅楠眼中的冰寒从哪而来，但还是乖乖上了车。车上只坐了江若琳。
——看来顾逸不在。
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姚桃你还担心谁在？”
我看了眼前方正在驾驶的沈佩风，面色平静如水，不想理会林雅楠的无理取闹，但无奈回眸却撞上她一双明媚的双眸。苦笑着摇头。
“没有，你想多了。”
“我有没有想多我自个清楚，你想到了谁你也清楚吧？”
“林雅楠你今天是不是抽风了？”
她不开口说话了，江若琳在副驾驶座位上识趣地扯开话题，“林雅楠你那件风衣哪里买的啊，我很喜欢这种风格。”
女人天性对衣服感兴趣，即使是冷若冰霜的林雅楠，也不例外。两个人聊名牌聊得很起劲。我向来不懂这些，就没参与，只是看着一旁飞逝的风景发呆。
“哎，桃子，你喜欢哪种啊？”
江若琳巧笑着问我，顿时林雅楠的眼睛又死死盯着我看了。
“我……”
我还没开口，林雅楠就冷笑一声，“你还去问她啊。”
“雅楠你别这样，好歹大家朋友一场……”
“谁和她是朋友啊，扫把星！”林雅楠不屑的撇嘴。
扫把星。
这两个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闯进了我的耳朵里，激起一阵涟漪。
……
“你就是个扫把星，你把姚家都毁了，都毁了啊！”
“你这种人干嘛还活在世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
“姚桃你怎么了？”
“哎呀，怎么发烧了。”
“是伤口感染了么。”
在濒临黑暗前，意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这个，沈佩风一双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江若琳侧过身子，密集的头发令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后来我们如期到了旅游目的地。
我没去泡温泉，只是在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我见到了顾逸，他来看我的时候，表情冷冷的，不说话。我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雅楠说让我去泡泡温泉，也许会好得快些，我没说好。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点回来。”
我想说不用了，可一动就感觉头昏昏沉沉，晕得不行。
“那我给你带点粥上来吧。”她的语气，带着少有的温柔。
很难想象，和我说这话的，竟是林雅楠
感冒之后，我一直拒绝服药，导致头一直昏昏沉沉的。那种昏昏沉沉的日子我一直过到最后离开的那天，索性，我没有见到那些我不想见的人。
但离开前的那晚，那场篝火宴会，是个意外。
篝火宴会上，林雅楠和顾逸去找其他人玩去了；沈佩风和江若琳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我趴在旅馆的窗户上，时不时看一眼沈佩风烤着焦嫩的烧烤递给江若琳。
也都看着他们都一脸笑意。
我走下楼，林雅楠在楼下，看着我，淡淡开口，“去哪？”
“出去转转。”
“不许。”
“为什么啊？”
“我说不许就不许！”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她微微偏过头，不再注视我，才问道，“林雅楠，你告诉我，你是在担心什么？”
三十四。
一路无话，我随她走到篝火盘，她冷着脸递给我一串考好的羊肉串，清秀的脸，在寒冬腊月里，显得分外刺眼。
“姚桃，我可以相信你么？”
她问我。我自然做不出回答来，她好像也没指望我回答，轻声说，“算了，无所谓了。我也需要倾诉的……”
我看着少女安静的面容，在月色下发光。
“说不上什么担心吧，我们林家一脉，向来是有能力者当之，林萦子小时候受过伤，脑子不好。林家的人是不会让她掌管林氏的企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变得更差，我只要更差了，他们就没办法不选她了。”
“所以你性格才这么怪癖，才这么喜欢惹事和得罪人，还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先是错愕地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会，才低下头。
“那你恨么？”
“恨？”林雅楠突然笑出声，笑容干净美好，“恨什么呀，谁让她叫林萦子，谁让她是我姐啊。”
第一次，我才发现身边原本熟悉的事竟也变得如此陌生。
如此可怕。
“喂！那边的两个人，快来集合！”
我转身一看，发现远处所有人都站在那里，全是我认识的人。林雅楠低笑一声，伏在我耳边说，“刚刚那些都是秘密哦。”随即面部又变得冰冷起来，看我的眼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快点！快点！”
白玉雯在前面朝我们挥手，“现在我给大家一张纸，然后写上自己的愿望，埋在身后这个小坑里，我埋土的时候会做一点手脚，那样如果有人偷看的话就会被发现，我们大家约定好四年以后一起来看，没意见吧？”
对于这种事，电视剧里常有，大家都感到新鲜，也就都没拒绝。
白玉雯递给我一张纸，我看着林雅楠立马低下头下了起来，写完后抬头看着我在看她，朝我一笑。
“哎，小桃你怎么没写啊？”
白玉雯探过头，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吓得我一声冷汗，呵斥道：“你怎么能偷看啊。”
“明明就是一张白纸好吧。”
“那是因为……我没有愿望啊。”
白玉雯睁大双眼，一惊一乍道，“怎么可能！”
由于身边的大喇叭，人群的目光也渐渐往我这边看来，特别是看见沈佩风也含着笑往我这看的时候，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怎么了？就……不能没有愿望么。我认为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啊。”
“小桃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一些遗憾的事或者不能说出的话。”
遗憾的事。
不能说出的话。
不经意抬眼一看，江若琳正笑着喂沈佩风烤肉，眉眼清秀的两个人嬉笑间，也别有一番味道。
我和沈佩风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还从未有这样亲密、愉快的举动吧。
他总是不冷不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原来都是因为一个江若琳啊。
心里一怔发堵，对上白玉雯低垂的眸子，一笑。
“我想到了。”
沈佩风，我真的很好奇。
对你，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现在请大家把纸给我吧。”
递交的时候，江若琳在我旁边，朝我笑了笑，“我蛮好奇桃子想了这么久的是什么。”
“我不信你不知道。”
江若琳脸色当即就变了。林雅楠从身后走来，扯着我的衣袖拉着我离开，口里聊着最近新播的偶像剧。
其实也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所有人不都知道了么？
只是你为什么。
还是不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