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的睡眠质量都很好,我很少在夜里做梦。但我自认为满身烦恼、满腹心事,一般来说,这会导致我失眠多梦、夜不能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让我着实费解……
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我每天都会思考类似这种无聊至极,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之所以说是思考,是因为我真的是很认真很专注地在想,无论是从广度还是从深度都能算得上是思考了。
躺在水泥地上摆一个“大”字型的姿势是我的习惯,当然,旁边还要放上一台收音机——旧的,音质嘈杂。收音机通常是开着的,不论播放的是什么,我有时听,有时不听。这是秋季,天气仍然热,人心浮躁。我躺着,有时闭眼,有时睁眼,闭眼时,脑海里是一片黑暗,睁眼时,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黑暗的未来,空白的过往!
这是一九九六年农历九月十三日。有点学问的人叫这天丙子鼠年,戊戌月,甲午日。信风水的还知道这天宜祭祀、嫁娶、出行、祈福……忌冠笄、开仓、伐木……
我记住每天的日期,好像只要张开嘴巴数一数几百天的日子就那么轻易地过去了。但我又是如此不甘心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我并不是不能走出去,只是每当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我总是会疑惑,会迷茫:我究竟是不是属这人间的,也许我只是某年某月从地府中逃出来的小鬼,一不小心落入了这万丈红尘,从此不复得路,不知根源。这凡尘世间是寻不到半点与我相关的人或事了。
我清晰地记得昨天……
彼时的我已经在地下室里躺了整整两天,当那台一直聒噪着的收音报出时间时,我终于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耐,我在地上翻了个身,然后爬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我那瘦小的身体像一条软体长虫一样蠕动着。站起来的一瞬间,我有种很强烈的恶心感,头晕,胸闷,脚下虚浮,果真就如一具行尸走肉,我自嘲地想,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走出了地下室,外面的世界令我不知所措,然而我又从心底里迷恋它,它美得陌生,因为我对这世界的无知与好奇。
我所栖居的地下室属于一栋陈旧的楼房,加上我住的那一层地下室,这楼一共有四层。最上面的一层楼已经塌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被当作危楼处理,楼的主人把它清理后还剩下两面墙壁,似乎有重建的意思,但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也没见到真正动工,也许是楼主人家缺少资金吧!二楼和三楼,不,应该是一楼和二楼里面住了什么人我就一概不知了。楼的正前方是一条够宽够阔的大街,街道两旁林立的是各色建筑。街上有卖早饭的人,此时正是早晨,秋季的太阳还未冲破天际,只透过薄薄的几片纱云隐约可见其光辉,天空也还带点青灰色。在秋天,这样的早晨倒是一贯的凉爽!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鸟鸣声,配上这样美好的晨光,这座还算繁华的城市显得有那么一些可爱俏皮了,我的心情渐渐明媚了起来。但我的肚子却是很不明媚的,我已经饿了很久,我得想办法弄点吃的东西。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没有钱,我在想我是该偷还是捡别人吃剩下的食物……经过一处卖早点的摊子,我闻到了馒头的清香,那种煮熟的面粉散发出来的甜甜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孔里,味蕾感应到这种香甜的味道,口腔里顿时渗出了像清水一样的液体,我闭着嘴巴,努力将它咽回肚子里,我真的很饿啊……摊主正忙碌着,并没有注意到我,我估量着如果我拿起一个馒头就跑,他会不会发现我?会不会来追我?周围的人会不会又像打过街老鼠一样赶得我回处乱蹿……
如果是那样,那真是麻烦又毫无尊严,我觉得。
我正盯着馒头犹豫着,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襟,我吓了一跳,仿佛心中的龌鹾被窥破了似的。我顺着小手看去一个大约六七岁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王好奇地看着我,她的另一只手里抱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两个大馒头。
“哥哥你是不是饿了?”小女孩睁着大眼睛问我。
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小女孩笑眯眯地把油纸包递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饿了!你盯着那个叔叔的馒头看了很久哦!”她的语气有点骄傲有点得意,“但是你只能拿我一个馒头!”她又有点腼腆地笑笑,“因为我的肚子也是饿的。”
她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一样漂亮,即使她缺了一颗小门牙也让我觉得她可爱无比!
“谢谢!”
我拿起一个馒头刚好咬了一口,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妇人一把将小女孩从我身前拉开。
“小萍,你怎么又乱跑?”妇人斜睨了我一眼,脸上的鄙夷和厌弃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你怎么跟这种小叫花子走得这样近?被人知道了看人家怎么笑话你!”
“妈妈!什么是小叫花子?”
“就是他这种!”
妇人指了指我,又拉着小女孩离去,经过我的身旁时又故意用手肘一拐,我没注意,手上的馒头被碰掉了,我嘴里还包着那口刚咬的馒头,直直地看着馒头从我手中掉落,然后在地上滚了几圈儿,被街上的人匆忙的脚步踢远……
妇人带点严厉的絮叨声响起:“这些叫小花子有什么可怜的,那馒头还不如喂狗……”
******!我又气又悲,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刻薄?
我躺在水泥地上,收音机里播放的不知是谁的歌,想起昨天的一幕,我心里一阵烦躁!我并不曾真正的拥有过什么,但并不代表我不想拥有,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待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家徒四壁,除了一床被子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外,我就只有我!我也想行走在日光下,就算醉生梦死也拥有一个温暖的房子。而此时的我除了有一个栖息的地方,真的就和一个叫花子毫无区别,我在这半年里曾不止一次地遭受过别人厌弃的目光,我曾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与我毫不相关,但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个人,我仍有人性的欲望,有生存和生活得更好的渴求!也许我早有了这种想法,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点,人想要面对的大约都是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的笑脸吧!
我翻身起来关掉了收音机,聒噪的声音消失了,连同充斥在胸中的那团气。四下变得安静起来,我深吸了两口气,奈何四周都是湿热的霉味儿,并没有想象中的神清气爽,我只咳嗽了几声,然后走出了地下室。秋季是令人躁动不安的,是一切万物开始凋零前凄愤控诉的季节!
今日是阴历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三日,没有刮风,没有下雨,只有炽热的太阳和新生的婴孩。我开始仔细打量我所在的城市,我觉得我应该找点活儿干,但我并没有工作的经验,我甚至不具备那些招聘者所需要的人的条件,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试一试的。
首先我当然不会去银行或者写字楼那种地方,去那种地方找工作跟吃饭不进饭馆儿而去厕所没什么两样,所以我首先找的就是饭馆,当然是小饭馆,我也不是去吃饭,而是问问老板们是否需要一个扫地的,端盘子的,或者是洗碗的……
然而结果总是不尽人意,老板一见我就嚷着说现在国家已经不允许招收童工了,让我还是哪凉快呆哪儿吧!于是我又去了别的地方,大都是以此类理由将我拒绝。碰壁碰了几十次我也累了,但更烦!
这又是一个令我不得不内伤的一个问题,谁也不知道,其实我已经19岁了,可我的身体仍然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并且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善的孩子,从前的十多年里我确定自己的生活过得并不差,虽说我近半年过了许久的地下室生活,但我的身体如此矮小与此事是毫不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