矾楼是汴京城内人人皆知的楼宇，不仅仅是那设计精美的楼阁、美味的琼浆玉液、最主要是里面有苏杭第一花魁李师师的驻守。睿亲王常常带着皇上微服去到矾楼嬉戏，每次微服还特意叮嘱身边人不可说出，可轿子一抬，大家都心照不宣。
除开矾楼的盛况，繁华的小小汴京城共容纳曲艺院所上千家，不管是官办或是私办，在格子化布局的汴京城内，犹如漫天的星斗璀璨的存在。小红楼只是这璀璨星河里最普通的存在，它地处有着标志性建筑的地段上，各种达官贵人也都愿意日掷千金享受一夜。
它能在繁多的院所中占得一席之地，可不仅仅是因为小红楼里面那倾城倾国的七位美人，更是因为这是个京城上层名流秘密汇集地，不知蔡京他们何时注意到这个隐秘极高的场所，在里面巧妙的布局下，他们可以在里面讨论国事、预谋对策，甚至左右朝廷局势。
精致的小红楼内有各式各样的包间，三楼小包间格外特别，内设有各种暗格，里面发生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最为奇妙的是，每个暗格的出入口都各有不同，绵延至附近许许多多的农户家中，隐蔽性极高。
那如迷宫般的地下出入通道，才是小红楼极度受上层人物欢迎的秘诀，当然这样的包间得以一聚，必是重金投下。
蔡元长一如往常，按照事先给予的地图，走进一间民居房内，房里有接引侍女。按照预先的暗号，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屋内有人问：阁下做客喝什么酒。
蔡元长答：琼浆玉液皆下品，唯主家自酿最醇香。
这样的居民房散落在京城每个角落，每天每间接头暗号接引人各不同，他们轮番互换且内部通讯畅通无阻，如外面查处或想要一窝端，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就那前几日，六扇门表面查封了小红楼的大门，封了一些演出事宜。但是小红楼三楼包间仍在正常经营，六扇门也懂其中门道，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罢了。
那白衣侍女打开门栓，谨慎的瞧了瞧来人，四十来岁出头，着装很朴素，但举手投足都有一股朝廷作派，应该是官员不错，他一人只身而来，手里提着小红楼特制的小红灯笼。
打开门来，接过他手中的灯笼，侍女客气的说道：“奴婢是绿缕小主包间的引路侍女，在此问您引路。”
“嗯。”蔡元长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挽起一扁袖卷。
走过长长的甬道，推开一扇门，每次的路线都不同，因此也无法刻意去记路。进入小红楼里屋，那屋内的包间是以七位姑娘的名号命名，如半圆环抱着中央的大舞池，客都从后门进入包间，非尊贵的客人多半外坐在阁楼走廊上。
“这几日，因为橙衣小主的事情，我们楼内歌舞已被查封，客人莫怪。”小侍女解释道。
在绿缕包间内启动机关，进入暗格内，里面幽暗的烛火看得出早已席地而坐有四人，见元长进来，纷纷起身作礼。
“你们都来了。坐吧。”侍女为元长解下披风挂在后面的屏风上，拱手低头从暗格退出，留守在暗格外。
小红楼每个包间暗格都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山洞设计，里面隔音效果都非常好。可是蔡京为人谨慎小心，疑心重，定下规矩，每每他们商量时都以写纸条的方式，房内桌中央放置一个四足毕方兽纹铜方皿，互相看过便当场销毁。
每人执笔书写，给众人看毕，点燃纸条，在铜器内燃成灰烬。
蔡元长写道：童已去丘处，案定。（丘处是他们的代语，意指六扇门左丘）
四人点头。
这里五人，他们配合多年，默契十足，每次商量讨论都以短小精悍迅速为准，只单纯为了交流几日来的信息情况和作下一步的打算。
一人写：祭祀日即，陆上书回。（祭祀是指每年惊蛰前后的朝廷春日大祭祀，期盼年年风调雨顺。陆是指镇守西南边疆的陆俊武将军。）
蔡元长回：将书押制，巧立名目押后。
那人再写：时日过久，恐怕压制不住。
蔡元长回：再压三日，通敌案若成，祭祀前，可将曾事解决。再等令。
四人点头。
一人写：马副将仍在岗，丘未抓。为何？
蔡元长写：丘不予，童已去，明日后，定回。
蔡京也不懂，其实刺杀案是一件自己布局相当简单的案子，里面线索齐全，且犯罪在现场，应该没有什么可推敲迟疑之处，除了那个不在自己掌控内的柳橙衣刺杀睿亲王外，可这应该丝毫不影响侍女刺杀的成立。不懂为何明明线索明确的六扇门却迟迟不开展抓捕，睿亲王不是与左丘早已道明缘由，只需按部就班就行的吗？昨日不解的与童贯商议，童贯做事一向稳妥，心思缜密，且看他如何处理再商议最为妥帖。
蔡元长写：欲除其害，先扬其名，盛名之下，必激群而攻之。
四人点头。
这句话他们上次已经听童贯交代过，如今皇上早已对曾子萱所推行的新政有所不满，童贯设计让他们去民间制造舆论声势，使得曾子萱的新政无法实行，更惹怒圣意厌恶。纵使他们此次布局不成，总有他毁灭之日。
不出一盏茶时间，他们便达成了共识。所有的秘密都燃尽在这小小的器皿之中，房内悄无声息，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蔡元长敲了敲门边，白衣侍女应声进门，为元长披上披肩，从另一个出口送他出去。
出了门，那屋舍早已不是原来的屋舍，街道也非来时的街道，收了红灯笼，蔡元长拂了拂袍摆，大步走出。
寂静的汴梁城，藏着多少秘密，谁也无法说清。
在小红楼另一边蓝瞳的房间内，等待许久的童贯，带着上好佳酿，等待着他的贵客。
来人着一身黑袍，大帽遮住了五官，侍女引入后一如往常走出房门。
打开尘封酒布，内置开口大碗两个，盛满酒。
褪下衣帽，一头青丝赫然出现在眼前，童贯一惊并未显现，挑眼问道：“咱家位卑，不敢苛求，可拜帖明指请神侯一叙，怎奈神侯如此不赏脸。”
“师傅白日里追击歹徒遭伏击，身受重伤不能前来，妄童公公见谅。”青君不紧不慢的应答着：“小的是神侯手下第一大弟子青君，我来自是有辱您尊贵，但事态紧急，烦请童公公海涵，还望您在陛下面前多美言。”
“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你师傅把你调教的不错。”童贯说起，用兰花指轻移酒碗，道：“神侯乃为国受过，咱家自当在陛下面前多为神侯美言。你且自知自己不配赴宴，胆敢前来，自罚三碗以作赔礼。”
那大海碗似得酒杯在青君眼前晃动，坐在面前的童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看来今日算是过小关了。
“多谢童公公赏赐，小的恭敬不如从命。”说毕，青君正襟危坐端起海碗一口气连干了三碗，脸不红气不喘。
“好！英雄出少年啊。”童贯说完，自己也干下一碗。童贯本就是海量，自是喜欢能喝酒的郎儿。
酒关已过，童贯似乎放下他的架子，开始与青君商量正事。
左丘与睿亲王交情不错，童贯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本与左丘隔着档子算不上有交情，打顶了算能说是相互利用，排除异己。左丘明白童贯是棵大树，无法撼动，只能依靠，而童贯也懂左丘就算是只蚂蚁，但如今蚂蚁恬居中央枢纽的位置，捏死也是自损八千的事情，唯有合作双赢才是上策。
“如今蔡府刺杀案已经案审多日，为何六扇门迟迟没有动静？”童贯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瞒童公公所言，我师父这几日彻审案件，发现案情似有蹊跷。细查下，似乎那柳橙衣刺杀与那西北王家有所牵连，所以并不敢早早定案。”青君席地而坐，小声汇报到。
“王家？他王家是百年基业……呵呵，想来是你师父觊觎武林第一轻功秘籍了吧？”童贯是皇上身边人，信息灵通头脑机灵，一联想起西北的王家，那不就是十年前偷走三脚青铜麒麟尊的武林第一轻功的家族，当时还牵连了蔡京等一干重臣得到处罚。
“公公误会了，我们都是朝廷人，自是为朝廷办事。您有所不知，那舞姬柳橙衣是王家未过门的媳妇，她刺杀这事与王家肯定有莫大的关联。”青君缜密的回答道。
童贯想着他左丘心里的小算盘，来拖沓了他的大事，很是不爽严肃的命令道：“哼，不管你们是怎么想，明日晚便是最后期限，要么将那马副将提审归捕，要么就是你师傅办事不利、引咎辞职。”
“公公的命令我定如实汇报给师傅，如果能力未能及，也请公公海涵。”青君不卑不亢的回答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见面。
走出屋舍，那烈酒后劲很强，风一吹，青君头重脚轻扶着屋墙慢慢走着，想起刚刚的在屋里的那番问答，在回味一番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老练，做的不够完善。如果是师傅在这里或许会完全不一样的吧。
街角另一头，疾步走过蔡元长，晃过他的眼前。青君扶着墙用力的甩了甩头，无声的笑了笑，无力的靠墙坐了下来，二月的夜风还有些凉意。一阵风过，他的胃开始泛酸、接着阵阵绞痛。
他望着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今晚没有任何星辰。想起今早师傅满身的伤痕昏迷着被人抬回来，还有那仍在家休养的二师弟。中午自己急急的向游历在外的师伯发送了求救信鸽，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目前来说，六扇门的人员还是太少了些，朝廷案件旁支蹊跷，内容复杂万千，身为棋子的自己，在京城的棋盘内，我们能思考些什么？问答些什么？
那小小的小红楼，与偌大的京城，又有何差别？以为自己可以主宰的事情却还是被别人主宰着，到底谁才是那个主宰万物，玩弄这棋盘的幕后人，请与我以明示！青君自问。
聪明如他，仍难以彻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