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是魔王，但我也不是什么小鬼！——鬼医张卫
长夜已将近。
黎明将至，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这样的时候，竟有人已在寒息和黑暗中站着。
幽谷中本只有一处屋子，屋子里也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鬼医张卫，他是这屋子的的主人，也是这幽谷的主人。
等到他有了死神医这个徒弟后，这幽谷仍然还是只有一处屋子，屋子里仍然也只有他一个人。
这屋子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进，所以就连死神医，也根本不知道，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隐秘的东西。
那么死神医睡哪呢？
幽谷的左前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是用粗陋的木板随意钉起来的，上面用板子遮盖，看起来就像一口别样的棺材。
而死神医现在就躺在这棺材里面呼呼大睡，他不仅没有感觉到不适，反而睡得非常踏实，非常惬意，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房，真正的床。
这虽不是他的床，也不是他的房，但他曾经在这小小的棺材盒子里度过了三十多年的求学时光。
这棺材盒子，看起来极其简陋，甚至比乞丐的窝还不如，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世间最温暖的所在，因为他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和这棺材盒子息息相关。
俗语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就是这个道理。
死神医睡得很踏实，很舒服，呼噜也打得很酣。
但有人却没有睡，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就站在距离棺材盒子不远的黑暗处，忍受着黑暗和寒冷。
黑暗虽浓，寒冷虽重，但他的身子却挺得笔直，眸子也睁得发亮。
莫青发亮的眸子现在就瞪着不远处的棺材，聆听着死神医的鼾声。
这鼾声极有节奏地响着，和山林间田野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没有间断。
他已在这里站了一天，也许还要再站一天，甚至两天、三天。
他的耐心并不十分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流逝，他的呼吸也已越来越急促，心中的怒火也已在燃烧。
但他一想到洛千语，这怒火顿时平息下去，为了她，他只能忍耐，也必须忍耐。
事情本来极其顺利，他知道死神医的规矩，已答允为死神医做一件事情作为医治洛千语的条件。
但没想到，就在他即将喝下“天下无双”这杯酒的时候，鬼医张卫却突然出现，一指将酒杯击倒。
谁也都知道，一旦喝下“天下无双”这杯水，那么就和死神医达成了协议，而死神医一旦和人达成协议，就绝不会反悔。
但是酒杯已被击倒，酒已洒在地上，莫青没有喝下那杯水，那么这协议就还不算达成。
可气的还不是如此，最可气的却是那鬼医击倒酒杯后什么都不说，而死神医竟也什么都不问。
所以莫青只能站在这里，除了等之外，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他这一生，从未看过别人的脸色，本来他宁死都不能忍受这般的，但是如今他已站在这里，忍受着鬼医和死神医的脸色。
寒息更寒，黑暗却已开始疏离，微弱的曙光正从天际散发出来。
但莫青的脸仍然和花岗岩一般坚毅，寒冷吹不透，曙光也照不进。
黑暗与光明，他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几乎已将洛淮的仇恨都给忘记，此刻他在乎的，只有在幽谷外昏迷着的洛千语。
他的头垂下，又忽然抬起，因为在愈加明亮的光线下，他忽然看见远处的屋子边上，一个人正倚着门望着他。
这个人的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眼眶深陷，两颗死鱼眼斑白的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好像死不瞑目的样子。
但鬼医张卫没有死，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很有精力，自从天黑之后，他就一直盯着莫青看。
莫青站了多久，他就盯着他看了多久。
莫青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也一眨不眨地看着。
换做平常人，被这样的人盯着，一定毛骨悚然，但莫青毕竟是一杆烟莫青。
他也睁大了眼睛，瞪着鬼医张卫看，此刻不要说张卫形如死人，就算张卫真的是一个死人，莫青也没有丝毫恐惧之心。
日已出，阳光已耀满世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但两人还是这么干瞪着，一瞬也不瞬。
旁人若是瞧见，必然会以为这两人要么是雕像，要么都有病。
只可惜这幽谷比起死神医的死人谷还要隐秘，寻常人根本无法找到。
现在两人的身旁也只有一个死神医，但死神医还在棺材盒子里没出来。
难道他竟还未醒？又或者，他已醒了，但却不出来。
如此又过了半晌，莫青忽然动了。
他之所以动，是因为鬼医张卫先动了。
只见他忽然向莫青笑了笑，招了招手。
他干瞪着的时候，还毕竟像个人，但等到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就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甚至于诡异的变化，好像他的脸随时都会因为他的笑而掉下来。
但莫青仍然无所畏惧，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只要他们愿意谈，愿意医治洛千语，那么无论开出什么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他心中一直苦苦坚守着的，没有被仇恨所波及的，仅存的一点正义道德，此刻竟在爱情中埋葬了。
这间只有鬼医自己能进的屋子，终于有第二个人能进了。
但这个人却不是死神医，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偏偏却是莫青，这是为什么？
莫非他已在一夜的注视中，选定了这个人？
莫青的人影已消失在门口，矮小的木板也在一声“吱呀”中紧闭。
然后，死神医睡觉的那棺材盒子，忽然就冒出个头来。
他望着那间小小的屋子，眼眸中也说不出的古怪，有迷惑，有担忧、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难道他已知道，这屋子里的东西是多么得恐怖？
屋子本就很小，莫青走进去，一眼就已看到了全部。
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字画的下面摆放着几张桌椅，桌子上有茶壶茶杯，茶杯不远处就是床，床的右边单独摆着一张桌子，这桌子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鬼医自己能进的屋子，原来什么都没有，原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原来别人能不能进和这屋子有没有奇特之处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但莫青并没有流露出失望之色，因为他本就不是来瞧这屋子的，而是来和鬼医交易的。
但鬼医是不是想和他交易，恐怕就不知道了。
只见他已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示意道：“请坐。”
然后莫青就坐下来看着他，继续等着他开口。
但鬼医却突然不开口了，他又只盯着莫青看。
可是莫青已化成了一座雕像，看着鬼医，连目光都似已变得真空。
半晌后，鬼医忍不住了，他笑起来，道：“看来你比我想象得有耐心。”
莫青道：“你错了。”
“哦？”
“我不开口，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必然要开口。”
“你有把握？”
“本来没把握，但你叫我进来，我就有把握了，因为若只是干瞪眼，大可在外面。”
鬼医笑了，笑得很厉害，很恐怖，脸上的皮颤抖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但偏偏就是掉不下来。
莫青却没有笑，他的表情还是和大理石一样冰冷，眼眸更是比黎明前的寒息还要冰冷。
所以鬼医就是再怎么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又开了口，这一次却是单刀直入，道：“想不想她活过来。”
莫青想都没想，道：“想。”
“什么都愿意？”
“愿意。”
“哪怕杀人？”
“哪怕杀人！”
鬼医张卫问得很快，莫青回答得更快，只因为他早已有了决定，早已将一切都想清楚，想明白。
一个人能够在黑夜中站那么一晚，并不是白站的，黑暗和寒冷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它们至少可以令你的脑子变得比平常都要清醒！
鬼医已问完，莫青已答完。
所以鬼医已站起来，走向床边单独的那一张桌子，这桌子和其他的桌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要说唯一的不同，只是在于这张桌子上并没有放东西。
但鬼医张卫走到桌子旁时，莫青才忽然发现，那张桌子上并不是没有东西的。
在桌子的靠墙处，竟有一尊雕像，这雕像极小，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但就算仔细看，这雕像也毫不起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个人像，身披银白铠甲，手持长剑，模样倒是个将士，只是这人像的眼睛，却被一条黑布遮住。
眼睛是人的灵魂，若是没有这条黑布，这雕像本是一具佳作，偏偏设计之人画蛇添足，也算是美中不足吧。
莫青从这雕像移开时，张卫的手中已忽然出现一张纸。
他将纸铺在桌子上，然后转头道：“你要我救那女孩，很简单，我既不要你杀人，也不要你放火，我只要你割破你的手指，在这纸条上用你的鲜血写几个字。”
“什么字？”
张卫一字一字道：“吾聆听魔王大人教诲，遵循魔王大人之旨，与魔君卫合二为一，终生为魔王大人所命。”
若此刻颜纪北在此，他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阻止莫青的，只可惜颜纪北此刻并不在此。
而莫青此刻虽然好奇，虽然疑惑，但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多么严重。
鬼医张卫不动声色，看着莫青已割破了手指，在纸张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莫青每写一个字，张卫的心就加快了一分，他的外表虽然平静如秋水，但眼眸中尽是狂喜。
眼见这句话已写到最后一个字，突然间，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
两人还未抬头，便听到死神医急声道：“不要写！”
莫青骤然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为什么不要写？”
死神医嘴里嗫嚅着，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鬼医那双泛白的死鱼眼已瞪着他看。
张卫沉声道：“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够走进来吗？还不出去！”
死神医的眼睛转来转去，显得极其犹豫，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敢说出来。
就在他犹豫间，莫青已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