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个孩子交给我处理罢?”杜康边扇动着搊扇边道。
“恩。”我点点头诚挚道,“照顾小孩这种‘艰难’又‘麻烦’的活,当然是交给除妖世家的人来干,才为极妙之举,至于在下区区一个‘路人’,不有句俗话说的好么:做善事,不留名,争做活雷*,在下见识浅陋,只觉得这话体现出:就连人人争做的雷*也不敢因为做了善事而四处留名,以免遮了除妖世家的威风,可见阁下所属的除妖世家是多么‘慷慨’、多么‘高贵’、多么‘神圣’的存在呢——阁下倒说说看,在下想的对还是不对?”
语罢,杜康微微颦眉,将扇子猛地一合,让其发出清脆而响亮的一声“啪”,才缓缓道:“看来你对除妖世家的意见挺大。”
“呵呵。”冷笑两声,我挑挑眉,恭恭敬敬的抱拳道:“哪敢,不过阁下要是没有别的事找在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要知道,凡是除妖世家之人所在的地方,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而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自讨没趣,杜康作为实力极其雄厚的除妖世家钱塘杜氏的未来家主,竟然亲自跑到这么个穷酸冷僻的地方…我霎时感到一阵凉意:有鬼!这货绝对有鬼——
话虽如此,我还是勉为其难的回忆了一下与他交好时,所观察到的他的一些为人处世:比如说杜康虽然没有趁我熟睡时给我灌毒药的经历以及我们过河时把我推下船的阴险做法——要是他真的这么做,那我估计会——
恩…其实也不会怎么样,人生一场,早死晚死不都是死嘛,何必计较在世的时间长短呢——想了又想后,我决定这么安慰自己。
但又说回来,尽管没有任何要害我于险境的明显意图,有一点我还是可以确信的:杜康绝没有特地把自己衣服脱下来送给街边乞讨的人之类的伟大事迹,思忖了片刻,觉得他果真不可能有着一颗热血的心,然后因为天寒的缘故所以抽风似的特地跑到荒郊野岭来给饥饿的人送温暖,恩…想到他紧握双头一脸振奋的呐喊‘为人民服务’的样子,我微微一颤,不禁觉得有些恶心——
有鬼,绝对有鬼——我在心中再次重复这句话,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那么激动人心的事都不应该是由杜康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来完成,总之从杜康出现开始一切都太不正常了,我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才好,俗话说的佳,万事发展前都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好吧这句话是我说的,但想必和除妖世家有关的秘密定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所谓祸从口出,我估摸着果然还是趁他把麻烦说出来前早点脱身为妙。
想着这些,我故作从容的向杜康施礼,不紧不慢的将身上所戴物品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通,然后徐徐的转身——所谓钓鱼之法,要的就是慢和耐心:当鱼上钩时,渔翁不能心急,要装作被它牵扯住鱼线而不能动弹的样子,好让鱼掉以轻心,之后渔翁再趁着鱼钩上的力量减少时迅速用力,将鱼线甩起,就可以成功钓到傻乎乎的大肥鱼——如今,在我眼里杜康就好比这愚蠢的鱼,我在他面前装成一副很轻松自得的模样,让他被我的行为所迷惑,我再乘他未留神之时迅速溜走,可称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智慧所惊艳了,谁知这么完美的计划,却在实施时出了点意外——我正打算将前脚迈出,后脚还定在原地未动,袖子就立刻被人死死拉住。
要说这拉住我不肯让我走的人,倒真不是杜康——虽然我觉得他缠起人来确实挺死皮赖脸的,但这人确乎不是他而是之前我好心好意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还真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好心没好报啊…我在心中默默哀嚎。
“这位姑娘…”我眼角微抽,“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为何要拉住我不放,你知不知道你再不放手你的救命恩人就要有生命危险了,就算你想要通过救命恩人有生命危险这事来见机报恩,眼下这会使你救命恩人有生命危险的恐怖分子也是你绝对打不过惹不起的…
“噗。”与小女孩站在一起许久却始终保持的杜康终于发出了谜之声音,我瞪大眼死死盯着他——好啊,憋着,憋着,继续憋,我咬咬牙,这家伙绝对是在憋着——不过你可别以为憋着我就看不出来你在笑!
“嗤嗤——看来阿聚你不管是在人面前——”杜康用搊扇遮住下半张脸,却没能掩盖因为之前发生的意外而猛烈爆发的笑意,
我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不禁微微皱眉,杜康趁机用格外戏谑的语气向我调侃道:“还是在‘妖’面前,都备受‘欢迎’呢。”
“闭嘴。”我冷声呵斥道。那不是你配提起的事情。
——而且,那也不是能够作为餐后娱乐活动的内容之一,而被人随意聊起的回忆…
“是我失言了,抱歉。”杜康迅速收起搊扇,脸上的笑容再也寻觅不到。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举止,他的行为让我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不过,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按照那个人所说的,时间久了,就会习惯,习惯了——大概也就没事了——吧?
——真的可以习惯吗?
——你不在的日子。
我想我此刻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不然杜康为何沉默,明明开始的气氛挺好,明明我还没有反驳他的调侃,为什么就连之前拉着我衣角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手呢,握紧双拳,为什么呢,喂,女人,你能告诉我吗,不是你说,世界是个很美的森林吗,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到它的美,我有在努力适应新环境,有在尽力接纳新面孔,有在竭力与所有的生物友好相处,但为什么——我们之间却不能友好相处呢?
“回神。”杜康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猜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其实我之前就已经异样了。估摸着他这种人肯定不会善良到决定安慰一下此刻有些颓靡的我,我便眼睛连眨都不眨的就这么盯着他,想等着他下一步要说的话,谁知他竟突然将身子凑过来,与我面对面的正立着,然后表情异常严肃的、甚至像个刻板而古怪的驼背老头般,悠悠探出左手来,一脸正经的按在了我的肩上:“有些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想起了,这次算是我的错。”
…
是的,此刻我只能抽着嘴角对以无言,我想我现在肯定是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模样,因为杜康眼中再次夹杂了笑意…
他居然善良到决定安慰我?!可见最近杜康真的在攒人品,可见他真的跑到荒郊野岭,然后紧握双头一脸振奋的呐喊‘为人民服务’,为给老百姓送温暖去了。
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天崩地裂了。
——其实真要我诚挚地说上一句评论:关于杜康这个人究竟如何,除去他迫不得已接受的除妖世家未来家主身份,仅就他个人的品性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异常的心好,但就是因为他这人太好,好到在堂堂‘乱世’到处施乐,在达官贵族眼里显得他脑袋有些毛病,必须被请大夫来好好整治的份上,我觉得这个人——
果然很愚蠢,
很可怕。
——虽然事后想起来他突然好心来安慰我可能是我的异样已经从最开始的表情糟糕升级为了面部扭曲,再异样下去,他可能就需要除妖了。
“啊?恩…”难得堂堂除妖世家钱塘杜氏的未来家主放下面子向我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尊贵身份的小小除妖师认错,我却偏偏很不争气的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着愣神模式,不仅是因为杜康做了让我惊讶的事,还因为‘难得说出大道理’的杜康这次算是说对了一回——不想是最好的。
——但事实上,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想’呢?
我猜,就连遵循佛教,放下所有杂念的高僧,想要脱胎换骨,也是不可能的。
这对于人,实在太痛苦了。
何况,我是个因为无法忍受道教里抛弃世俗的规定而只能成为除妖师的人。
其实杜康的手按下去的时候按得很轻,但我还是猛地一颤,下意识的往旁边躲闪,过了许些时间才察觉到他刚刚又同我说了别的话:“恩.你刚刚说什么?”重新调整好心态,我挑挑眉问道。
“没什么。”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杜康的眼神突然在与我对视时变得有些躲闪,我盯着他右手里紧握着的扇,虽然此刻扇面被收折起,我仍可以清晰的回想起其上的图案:那是一只鸟,赤纹青质白喙,似鹤,有一足二翅——
“咳。”杜康的咳嗽声将我的思路再次打断,带着深深的怨念,我将视线拉回到他脸上,他正面色异常不自然的看着我,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尽力撇着头装作全然无意的模样,眼睛飘忽不定的看向四周,带有几分慌乱。
将搊扇轻轻打开,眉微颦起又迅速舒展开,杜康垂眸对身旁的小女孩柔和道:“你以后的生活,就交给我的师妹们来处理,如何?想必她们会很高兴有一个妹妹。”
女孩眨了眨眼,愣愣的点点头,即刻却又死死拉住我的衣服,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松手。”我冷声道,心里稍稍有些恼火。
其实我非常清楚杜康刚刚的话只不过是想要迅速转移话题罢,但考虑到这么深入的探究别人隐私着实是我的不对,所以我才决定不去指出真相,却不料杜康他这混账将话题居然转移到了我这,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之为,不过要真说我对这小丫头,算得上是问心无愧,而且我可是难得大发慈心,不顾自身的‘安危’去帮助别人,那丫头不领情就算了,老拉我衣服想干什么!本来我的钱就所剩无几,还送了她好许些,大冬天的,要是衣服破了,连补的机会都没有,堂堂一个连权臣贵族都有所畏惧的除妖师,我最终的结局居然不是病死或者被妖怪杀死而是活活冻死,岂不太丢人了?
大概是被我的冷漠吓到,她立即松开了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走了。”我侧身拍拍衣服后面有些折皱的地方,向杜康轻轻点头,准备离开。
“等等。”杜康微微皱眉:“不是说了还有事找你么。”
就是因为知道有事才想快点脱身啊,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头也不回的迈出步子。
走了几米,我有些疑惑的想要回头,但又握紧双拳强行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着杜康居然稀奇的没有追过来,实属难得,看来他的精神境界近来着实提高了不少,不仅懂得了为艰苦地区的百姓送温暖,还懂得了‘张驰有度’这个道理,刚准备在心里夸赞他几句,结果我就清晰的听见杜康在后面问那小女孩:“你拉他衣服干什么?”微微一愣,我将脚步在不经意间放慢了许些。
“我…我只是希望大哥哥他能留下他的名字。以后,等我富有了,我要去找他报恩。”怯弱的回答在耳边萦绕,我咬咬牙,罢了,算是今日我运气不好,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入两个同时愣神的人视线中,我清了清嗓子,淡淡道:“谁需要你报恩,没给我添忙烦都算好的了,不过你要我的名字的话…”我停顿了下来。
我的名字?
“不行么。”小女孩的眼神中带有微微黯淡,却又转瞬即逝,故作开心的强行在脸上挤出一笑容,轻轻眨了眨眼眸:“不过也没有关系。毕竟,母亲说过,逼别人做对于别人来说很强人所难的事是不对的。”
“阿聚?”杜康迟疑的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名字么?确实是一个很麻烦的东西。
“柳下聚。”我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叫柳下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