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了村庄，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庄稼田地，向着外城前进。一路上扬武将军指指点点，向我介绍当地的风物。盈民国四面环山，东面的山叫做不姜山，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流叫做黑水河，南面的山叫做贾山，山下的河流叫做汔水河，西面的山叫做蒲山，在山间蜿蜒的河流叫做澧水河，北面的山叫做尾山，北面的河流叫做漂水河，四条河流最终汇聚到东边的黑水河里，然后似乎流入地下。这样说来，这个国家可以算是水资源充足，加上地处山谷，四季温差不大，一年四季都能种植稻米小麦，各种蔬果，因此这个国家的居民，即便是奴隶，也是丰衣足食，生活无忧。
一路上的田地里，随处可见赤膊的男子挥动锄头，也有男子用牛拉着犁在田里来回走动。扬武告诉我，田里的主要劳动力是男子，女子平时一般负责挑水，送饭，农忙的时候也要参与收割和播种。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住在不同的村子里，平时除了干活就没有机会见面，即便在田里或者其他地方见面，男奴隶和女奴隶之间也禁止说话，否则如果让监工看到，就会受到很重的惩罚。女奴隶到了适婚年龄，就会被安排到一个特定村子，在那里和男奴隶交合，那一段时间女奴隶基本不用劳作，男奴隶也只需要做一些较轻的农活，他们的饮食一律由国家供应，直到女奴隶怀孕，这才把二人分开，男奴隶继续回到村子里劳作，女奴隶则被安排较轻的农活，每隔一段时间就由大夫检查身体，确保胎儿健康。女奴隶生育之后，便要照顾孩子同时继续参与工作，而国家会根据大夫对女奴隶的身体检查的报告，决定什么时候让女奴隶再次配种。总之，在这个国家里，奴隶并没有被真正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只是比牲口高级一点，每天除了劳作就是吃饭休息，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教育，自然也不允许有任何爱情。男奴隶可能永远都不会和自己的孩子见面，而女奴隶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有多少位丈夫。
扬武说，这个国家把这种严酷的制度，叫做桃源法。
这个桃源法，虽然说完全没有尊重奴隶的权利，但如果从国家的角度来看，的确能有最高的效率和让资源配置最优化。这个国家能一千多年来一直让国民衣食无忧，宛如生活在桃花源中一般，这种高度的国家计划体制应该可以说是居功至伟的吧。
到了下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外城。我原以为只有坐汽车才会晕车，没想到马车的颠簸也让我头昏眼花，不过扬武似乎被下了严令，今天之内必须把我带到王城，因此我虽然身体不适，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一直没有向他提出让车队减慢速度。进了外城，扬武似乎松了一口气，命令车队放慢，看来距离王城已经不远，今天是能赶到了。
外城也叫城镇，在这里居住的主要是商人小贩，还有其他所谓的普通人，就是比奴隶高一级的国民。扬武说他们被允许行冠名礼，但名字在他们十八岁的时候由国家授予，一般都是三个字的名字，与此相对，在内城居住的国民被称为上等人，可以有二字的名字，比如说国槐村长，还有扬武将军，都属于上等人，而在王城里居住的国民则是贵族，他们的名字都是单字，这就无怪国槐村长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会说姓得好名得也好了——李是大唐的国姓，而我单名一个文字，也正好是他们贵族标志。
外城的街道非常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道的两旁全是商铺，奴隶们在监工的带领下把粮食蔬菜一筐一筐地运到这些商铺里，然后再由外城的商铺把一部分的食物运送到内城里去，剩下的则直接卖给外城的居民，也有内城的居民图外城的食物便宜赶来这里买东西的——总之这里就和外面的二手市场水货市场之类差不多，无论任何时候都挤满人。
除了食物商铺，外城还有各种工匠和手艺人的店铺，也有地摊，赌场，茶楼，扬武告诉我，外城是这个国家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无拘无束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穿着粗麻布紧身衣的奴隶，也有穿着窄袖袍衫的普通居民，还有穿着宽袍的上等居民，他们互相打招呼，讨价还价，甚至争论吵架，都是时有发生的事情。虽说奴隶被禁止和异性说话，但简单地生意往来，监工还是会视而不见的。到了特定的市集日子，奴隶甚至被允许摆卖一些自己家里豢养的禽畜——就是一些鸡鸭之类的家禽吧，也许还有人卖猫狗给上等人做宠物。当然了，据说有姿色的女奴隶在市集上被上等人看中直接带走，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不知道女奴隶被上等人带走，结局是不是会比她们被国家配种要好一些，但是自始至终，女奴隶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这是毫无疑问的。
车队走过了几条街道，我的一口气总算喘了过来，刚才扬武说了那么久，我几乎连一个字都回应不了。
“奴隶真是可怜呢。”
“的确如此，可这又有什么法子，不是这样，国家就乱套了”，扬武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单是奴隶，普通居民也一样。身为普通居民，男子女子的结合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都是由户部统一安排。到了合适的年龄，男子女子就会被安排住在一起建立家庭，一旦结合，就不会再分开，除非是在中年以前有一方不幸去世，否则夫妻两人都是规定一起终老的。”
“可是，万一夫妻感情不合，也不可以离婚吗？”
“离婚？你的意思是夫妻有一方瞒着另一方与他人行苟且之事吗？”扬武皱了皱眉：“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被发现了，行苟且之事的双方都会被凌迟处死。”
“不，不是这样。就是说夫妻双方感情不好，他们向国家向官员申请分开，不在住在一起，不再是一个家庭，这样可以吗？”
“啊，原来如此，不过这也不会发生的”，扬武淡淡地笑了笑：“男子女子住在一个家里，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孩子照顾好，让孩子顺利成长，接受教育，丈夫努力工作维持家计，女子主持家务支持丈夫，仅此而已。每个人只要做好他们的工作就够了，感情是否和睦，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要知道任何国民都是国家的一部分，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持这个国家正常运转，如果花费太多心思在自己的感情上，一会儿要求结合，一会儿要求分开，那又如何为国家尽力？倘若所有人都如此，国家又如何能运作？”
我沉默了。看来不单是奴隶，就连普通居民，也受到桃源法的约束，他们也只不过是构成国家机器的一部分，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奢侈品一样。男女的结合，完全为了繁殖后代和工作需要，男女一起生活，也不是因为感情投缘，只是因为“这样更有效率”而已。可，可是，难道他们没有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的喜好吗？
话虽如此，然而如果外面的世界也是政府统一安排男女结合，那么我和珺就不会分开了……不对，像珺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八成不会安排给我吧。
“那么，像你们上等人，又是如何结合的呢？自己可以选择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国家并不会给上等人和贵族限定特定的结合对象，然而……”，说到这里，扬武的眼睛里似乎升起了一层雾气：“然而，我们都是遵照父母之命，结合的后果一般都会对彼此家族有利……”
“原来如此……”
“我那时……一直喜欢着一位住在外城的姑娘……”扬武的眼睛看着远方：“我们是不同等级的人，我知道我们是不能结合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一天见不到她，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也很喜欢我。可是，真的没办法。如果我也住在外城，或许我就可以向太守申请，让他批准我们结合，如果她是奴隶，我就可以直接把她带回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是住在内城，而她却住在外城呢？”说到这里，扬武双拳紧握，双臂微微发抖。
“那么，你不可以带着她逃跑吗？我听说在朝阳谷……”
“不，逃不掉的。而且，我是军人，怎么可以因为儿女私情抛弃国家？”在这一瞬间，扬武的眼睛里重新露出了坚决的神情：“我的责任，就是保卫国家，维持国家稳定，保障王城，内城，外城，还有郊外的国民安全，只要是对国家对军队有利的事情，就算牺牲我个人的一切，我也义不容辞，相反，所有对国家对军队有危害的感情，我都必须连根拔起！”说到这里，扬武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刚才，我特意绕道去她家的店铺前面看了看……就是刚才那个铁匠的店铺……她，抱着孩子，和她的丈夫一起张罗着买卖。我想，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那，你和你的妻子……生活也还好吧？”
“……我没有结婚，我没有办法和不是她的女人一起生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我身为王城的戍卫将领，本来就没有太多时间回家，娶妻的话，妻子也只能一人留在家中，这样对于她也不公平吧。”
我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位将军，可是扬武柔和的目光里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又让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到肚子里。
忽然，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哎～，圣女巡游的车队到了，大家快到广场那边去啊！”立刻，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本来还在讨价还价叫卖搬运的人们，忽然都扔下了手中的活计，蜂拥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跑去。我听到“圣女”这个词，忽然想起了国槐说的故事，便问：“这个圣女，便是仙鸾圣女么？”
“先生也知道仙鸾圣女？不过这次并不是真的圣女巡游，而是圣女选举之前，圣女候选人们出来拉票呢”，扬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们都崇拜仙鸾，除了每年例行的拜祭之外，到了特定的日子，还有由圣女主持的拜祭活动，叫做仙鸾祭。在仙鸾祭的前七天，我们会举行一个圣女选举大会，圣女由全国居民投票选出，得票最多的候选人就会当选圣女，主持仙鸾祭。虽然说是全民选举，可是大家都认为国民的选票其实是体现了神的意志，所以当选的女子，就是神派下来的圣女，地位比国王还要高。”
哈，这不就是挂着宗教名义的全民选美活动吗？没想到这个古板保守，连恋爱自由都没有的国家，却会有这么与时俱进的活动。
“仙鸾圣女，一般都是什么样的女子当选呢？”
“嗯，基本都是端庄贤淑的贵族少女吧。”
既然如此，既然只是一个全民选美活动，既然仙鸾圣女多数都是端庄贤淑的少女，她们怎么又会和那奇幻的血色巨蝎扯上关系呢？
“那……圣女要和血色巨蝎作战吗？”我忍不住问道。
“哈哈，先生也听过那个传说？”扬武笑了起来：“自古以来，愚夫愚妇，诸多附会，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仙鸾圣女都是高贵优雅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和怪物作战？倘若真有巨蝎，那也是我等军人应战。”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就是了，世界上怎么可能真有血色巨蝎，多半是这个国家的百姓，为了渲染圣女的庄严神圣，就编造了这么个故事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对圣女十分感兴趣，便向扬武提议去看看热闹。
“先生”，扬武恭敬地回答道：“末将很愿意陪同先生一起观看圣女候选人的巡游，只是主上下了严令，让末将务必在黄昏前把先生带到王城，所以如果他日先生有空，末将定必再次随同先生一起到外城一睹圣女的芳容。”
我这才想起扬武现在是有王命在身，便连忙道歉，于是车队便继续向内城前进。
车队穿过了外城，驶进了内城。内城的光景，和外城又完全不同了。这里街道宽阔洁净，来往的人也不多，彼此见面多数都是点头示意，几乎没有看到有人在路上聊天说话的。街道两旁也有一些商铺，不过都是门面宽大整洁，卖的东西看上去也都是精米白面，上等绸缎，或者是各种名贵的饰物之类。扬武对我说，在路上看到的行人，多数都是上等人家的家奴，也就是奴隶，只是到了内城，他们也穿上了普通居民的服饰。至于上等人，出行的话多是坐马车或是轿子，通常是看不到的，不过……扬武忽然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不过，如果你看到宽袍下的衬底衣服包得并不严实，胸前锁骨的肌肤暴露在外的女子，就是上等人了，比如说，那边那位少妇。”说完，扬武向着对面努了努嘴。
我顺着扬武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位少妇正从车队的对面走过。这位少妇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体型略微有点富态，但胸脯丰满，粉色的衬底衣服，衬着胸前锁骨周围的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没想到贵国的上流妇女这么开放。”
扬武策马来到我的车旁，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里越是高贵的人家，尤其是女子，露出的肌肤就越多，越是高贵的礼服，就越让人眼花缭乱，只是那些贵族一旦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乘轿坐车，我们无法一饱眼福罢了。待会儿先生参加国王的宴会，贵族少女鱼贯而出的时候，先生一定会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的，嘿嘿。”
听了国槐和扬武的描述，我一直以为这个国家对于男女之事都非常保守，越是贵族身上的衣服就应该包裹得越严实，没想到他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这倒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