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看着眼前熟睡着的父亲,脑子很乱,他还沉浸在刚刚父亲讲述的故事里难以自拔,他以前只知道父辈们创业初期一定是无比艰难的,但他没有想到,比起年轻时的“一穷二白”,那些所遇到的资源和资金等实际困难根本是微不足道,而那些必须要选择放弃的才是真的抉择,这其中甚至包括个人情感、尊严、底线……
而他伟大的父亲欧穆森大概是真的累了,多年在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父亲他,应该没有睡过几次安稳觉吧……”易言突然有些心疼父亲,又有些心酸,他看着正打着呼的父亲,自顾自的嘀咕着。
尽管声音很小,可一旁的梵震刚还是听见了,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带着欣慰的笑容,心想,“易言果然还是没有变,他内心的感性、柔软,像极了他的妈妈……”
“我们该走了,易言。”
梵震刚见时间差不多了,他还想着去找他的孙子谈一谈,比起有些幼稚却内心温暖的易言,自己这个成熟稳重内心复杂的孙子,才更让梵震刚感到忧心。
每个长辈都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快些长达,变得成熟懂事,能够独当一面、人前显贵。
显然,在这方面,梵风一直做得很好,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小孩”,样样优秀,人人夸赞,可是只有梵震刚知道,这背后藏着的梵风的真心,是他多年无法打开的“绳结”,这“绳结”一天打不打,梵震刚的内心就无法得到安稳。
“爷爷,那我去开车。”易言同梵震刚一起走出病房后,梵震刚在梵风的办公室里停下了脚步,易言急着回家消化一下今天听到的故事,没有注意到梵震刚似乎还有话对他讲,他现在大概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那些关于成长中必须要学会的做出与内心相悖的选择,他还需要时间让自己去认可、去接受。
“易言啊,刚刚我和你父亲给你讲那个故事,没有逼你的意思,人岁数大了,就容易想起过往那些事儿,老人们说再多,也是为了让你们成长的好一点、快一点,这天下的老子,没有不盼着自己儿子好的,都愿意让你们少走弯路,当然,我们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毕竟时代变了,每个人心里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爷爷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然后做出那个不会让你后悔的选择,好吗?”易言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这些发自肺腑的谆谆教诲,百感交集。
“好了,你先回去吧,爷爷要去看看梵风,这臭小子多久没专门回去看我了,爷爷要去教育下自己孙子喽。”梵震刚没有再多说,先行离开了梵风的办公室。
到了梵震刚这个年纪,他当然能够感受到易言内心的犹豫不决,都是从年轻时的茫然无助度过来的,这是长大所要经历的必修课,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天生就有着使命的豪门贵族,压力更是不言而喻,所以他也不想让易言因为一时冲动作出让他自己抱憾终生的决定,每个人的路还是要靠自己去选择、去走的,他相信易言会走出那坚定的一步。
易言看着梵震刚离去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显然老爷子的话并没有让自己烦躁的内心平静下来,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配合的天衣无缝。
“李国胜?沐汐的外公?”易言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人。
“对,就是他。”欧穆森点了点头,示意梵震刚继续说下去。
“当年也算是走投无路了,正好当然李家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大商行,你父亲一边上学,一边在那里打零工补贴家用,当时的李国胜就非常喜欢你父亲,人勤快、会说话、又有头脑,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才子’,因为自己没有儿子,一直想认你父亲做干儿子,不过你父亲也是大家主出身的孩子,虽然比不上他们在城里那么有势力,但年轻人的骨气也是有的,一口就回绝了人家。”
“那倒是没毛病,我欧家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当干儿子。”易言这骨子里的骄傲和当年的欧穆森才是如出一辙。“然后呢,爷爷。”
“那时候二夫人就对你爸情有独钟了,你爸因为早就跟你妈妈有婚约,大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向往独立的新时代女性,知道了二夫人的存在后,一度要和你父亲分手呢。”梵震刚说到这,停下来看了看欧穆森,看接下来的故事是不是让他自己说。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接着说你们的。”欧穆森拿起水杯喝着水,易言很少看到父亲难为情的样子,还有些可爱,“这小老头儿,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可爱的。”易言心里一阵偷笑。
“哈哈,好,那我接着说。”梵震刚“调侃”完欧穆森,接着往下说。
“你父亲为了不然大夫人吃醋,就干脆不干了,正好他也读完了大学,一时间也没想好做什么,就想着先回家结婚,这不,一回家就看见堵在家门口要地的,不就出事了吗。”
“哦,原来如此啊。”易言似乎已经猜到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所以你就去了李家,为我父亲求情。”
“对,当时欧家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在欧家当了那么多年的长工,怎么能看着你父亲就这么毁了呢,于是我就去求李老爷子,他在上海滩的地位高,人脉广,希望他能从中调和,救你父亲出来。”说到这,梵震刚叹了口气,“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我当初那么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幸好啊,老爷你从来没有怪罪过我。”
“哎?梵叔,您这话怎么说的,要是没有您当初想法子救我出来,牢底坐没坐穿的我不知道,但是绝对没有今天的欧氏国际,这臭小子还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吗,您不必责怪自己,您做的可是对着呢。”欧穆森看不得年迈的梵震刚自怨自艾,他在欧家这几十年里,任劳任怨,可以说是付出了所有,这恩情是欧家倾其所有也还不完的。
梵震刚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李国胜当即很痛快,立马答应了我,不过他提出的条件是,你父亲出狱后必须立马和二夫人成婚,而且,要到李家做上门女婿。”
“……”易言一脸不能相信的表情,“这老爷子怎么这么能搞事情?我爸肯定不能答应的!”
“不,我替你爸答应了下来。”梵震刚也拿起杯子,淡定的吹着热气,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易言显然是要奔溃了,“这怎么能接受呢!士可杀而不可辱啊!”
“你鬼急什么!”欧穆森看着听故事都能不淡定的儿子,一脸嫌弃。
“不是……不能倒插门啊也……”易言心虚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他还是有些惧怕欧穆森发火的。
其实易言和易诺小时候一点也不怕欧穆森,像欧易风、温北辰他们见了欧穆森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等着被训话,小公主欧易诺自然不必说,欧穆森的掌上明珠,她可以天天黏着爸爸撒娇,而且特别管用,平时如果谁犯了错误,只要易诺站出来“抗雷”,这件事都可以过去。
易言也是个调皮的孩子,经常爱从后面一下子蹿到欧穆森的背上,还一副山大王获胜的表情,父子俩总是要嘻嘻打闹一番,幸福的时光父子俩其实都记忆犹新,像是发生在昨天,只是越来越执拗的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想服软,所以到了今天,谁又能想到等他们都长大了,父子间的距离竟也大出了天际……
“呵呵。”梵震刚看到易言噘嘴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对啊,我是替你父亲答应了,可他死活不答应。”
“那怎么办?”易言这故事听得十分入戏,非常配合梵震刚讲故事的节奏。
“怎么办?你爷爷当时一着急,一病不起,欧家眼看着就要完了,我就又去找了你母亲,把这个现状跟她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利弊也分析清,让她做个选择。”梵震刚说到这,又叹了口气,他至今都很佩服林舒窈的,就是这件事了,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的神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您去找我妈和我爸分手?”易言细长的眼睛都瞪的溜圆儿,这也太残忍了……
“嗯,不然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梵震刚当时也是迫于无奈,总不能眼看着欧家就这么完了啊。
“然后我妈就和你真分手了?您还同意了?”易言也不问梵震刚了,直接将话题转向了欧穆森。
“我当时可没同意啊。”欧穆森急忙解释道。
“那这后来是怎么个情况啊!”易言这急性子实在是受不得这一波三折。
“你妈去找了二夫人,告诉她,愿意成全他俩。”梵震刚看着着急的易言,淡定的说。
“……”易言一时间语塞,但他仔细想想,母亲看似温柔有没有脾气,其实性格非常倔强,自己的性子有时真的很像母亲。“这倒是像我妈能干出来的事。”
“嗯,后来你爸就出狱了,但是他不承认你母亲的选择,李国胜当时大怒,声称一定要把欧家赶尽杀绝,这欧家和李家的梁子自此算是一个开端了。”梵震刚说到这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打算,可易言显然还没听够,他对欧易风的存在非常好奇。
“梵叔,我觉得我该休息了。”
“对,老爷,你确实该休息了,来,我服您躺下,易言你别光看着,搭把手。”梵震刚倒是配合的有模有样。
“爷爷,这故事可没讲完啊……”易言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开始装傻充楞的两人,心想,“既然想要给我讲故事劝服我,也得有始有终啊,而且你们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讲了?当我是傻子?”
“后面的故事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李家和欧家怎么结的‘梁子’就行了。”欧穆森闭着眼睛敷衍着。
“那我这么一听,这欧家和李家也没有多大矛盾啊,这好办,这两家的‘梁子’,到我欧易言这就算解了。”易言说完起身要走,欧穆森赶忙坐起了身子,一把拉住了易言。
“当年我醉酒误事,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虽不爱李婉云,但她还是为我生下你哥哥,即使当年我依然狠心的选择无视他们母子俩,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后来我为什么又把他们母子接回了欧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欧穆森知道易言的话外之意,他在听完故事后依旧执拗的要想迎娶李沐汐过门,同样作为男人,一个也曾把誓言和爱情看的很重的男人,又怎么会不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呢。但是时代变了,情况自然也就不能同日而语。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今天选择放弃与韩家联姻,可以说,就等于放弃了欧氏的继承权,你认为,什么都没有的你,李家还会同意你和李沐汐结婚吗?或者,你也去李家‘倒插门’?”欧穆森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旁边的心脏检测仪显示,此时欧穆森的心脏指标很不稳定。
“爸,您别着急,深呼吸,千万别激动啊,儿子知错了,你别着急啊!”易言听到仪器发出类似警报的声音,顿时慌了神,赶紧用手给父亲拍着胸脯顺气。
“没事没事,我就是胸有点闷。”欧穆森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仪器上的指标也逐渐恢复正常。
易言还是不太放心,想要按下急救键,让梵风过来看看。“不行,还是让小哥儿过来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想睡一会儿,易言啊,爸爸睡一会儿就好了。”欧穆森拍了拍儿子的手,易言只感到父亲厚重的手掌是那么的温热,他有多久没有接触到父亲温暖的手掌了,那种温热的感觉,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易言想到这,回过了神,他知道,踏出了这间房间,回到欧家,他就必须做出那个成长过程里必须学会做出的与自己内心相悖的选择。
可他一想到沐汐,易言没有办法无动于衷,更没有办法就像父亲当年那样作出选择,因为他没有办法想象,从今往后他就要放开沐汐的手,她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无论生老病死、幸福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