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就算我们能看清自己的心,也未必能事事顺着心意做。
当你遇到一个人,该如何知晓,这遇见的就是自己的命运呢?
就好像我遇见她,就好像我遇见你。”
苏念璟一身凤披霞冠,端坐在和亲远嫁的花轿里。听着侍从的脚步,她知道,皇宫已渐行渐远。
她漆黑的眸子如溪水般澄明,眼瞳里却充满着哀伤。神思飘到很远很远,良久,朱唇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璟煜……”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人,微笑如水的模样。不过是命运在原地画的一个圆。
曾经以为,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
可关于爱情,谁都无能为力。
记得临行前,苏念璟坐在未央宫的屋顶,凝望着高悬于空的月轮。
思绪飘回十年前,她七岁那年。
在竹林里,一只狼向她扑过来,她闪躲不及,绝望之际,却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射中了它。
狼吃痛地低嚎一声,跑掉了。
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有一双如黑宝石般深邃的眼睛。
他伸出手,轻轻地拉起她。脸上的笑意温柔如水。
她呆呆地看着他把捕获的猎物,一只稀有的白色狐狸放走。
她到今天都还记得他把食指放在唇上,叫她保持秘密的模样。
苏念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她将自己的玉佩塞到他手中,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苏念璟。”
他端视着玉佩,又打量了她一会,才道:“我叫景喻。小妹妹,你的名字很好听……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念璟。”
他眼里有不明的情绪闪烁。
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苏念璟认真地绣着手上的荷包,给景喻。景喻,念璟,他们的名字很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少女甜甜地想。
她已经十岁了。少女的身心都在萌芽。
自从三年前被他救,景喻就经常去找她。他教她写字,和她一起捉鱼,给她讲故事。
是她整个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和她一起坐在屋顶,望着天空。他指着天上的云,道:“你知道它是什么颜色吗?”
“不是白色的吗?”
“你看那云朵,层光相叠,色彩斑斓,‘白’不足以概括它的色感,看到没有,那一层层的,橙、灰、蓝……”
他的才华令她赞叹不已。四目相对,她的心狂跳不止。稚嫩的外表下暗藏着甜美挣扎的焦灼。
下次,等她见到他,她一定要主动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她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当一个杂扫的女仆也心甘情愿。
可他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她却没有说出口。
那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来接她的时候,他也在。
那个金色华服的英俊男子宛若天人,好像日光一样闪耀璀璨。
最前面的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臣恭请公主随皇上回宫。”
景喻,璟煜,苏璟煜。苏念璟。
他们的名字很像。原来是这个原因。母亲很爱他吧,一种无名的酸楚。
他待她的一切好,都是因为他们是血亲。
他温柔的目光,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她看着他,很顺从地跟他们回去。藏在袖口的指甲划破了手心。
十七岁这年,苏念璟自愿选择了去和亲。
求不得,断舍离。
是夜,她难以入眠,踱步出门。夜色清凉如水,皇宫里一片寂静。
不知不觉,已走到养生殿,殿东侧的湖水清幽而深不见底。月光倾泻,皎洁而苍凉。
湖畔一人身着冰蓝色华服,静静站立着。眉头轻皱,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他憔悴了。她心疼地想。
她还没张口,他便已转过脸对她道:“明早就要走了,这么晚还不休息?更深露重,多穿件衣服,别着凉。”深邃的眸子流淌着暗夜星辰的颜色。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身体,他身体一紧,却没有动。在艰涩的爱与罪中,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温柔地靠在苏璟煜的胸怀,流露出深藏在心的那一点点冀盼。这个她敬畏而深爱的男人,心里只有她母亲的男人。
他的手缓慢而克制地抚上她的背,温和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跟侍从说,他们会转达我。”
“如果我想你呢?”话语未经思考便说出口,她自己也被吓一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的眼泪已无力招架。
我爱你,是不期而遇的相对,是生死度外的挂牵,是自说自话的坚持,是暗自悲喜的记录,是沉默封印的誓言,是无始无终的别离。
然而我想要的,又岂止是你的注目而已。
这甚至算不上一场爱情,却依旧难忘。
苏璟煜当然知道少女的心思。他只能保持沉默。
她和她母亲一样,都有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像极了他的母妃。
那个外表温婉沉静,内心坚强的女子,她不爱搅合宫中乌烟瘴气的环境,她爱父皇却不会为他失掉自我,虽然不算特别受宠,却也怡然自得,还给了他一段幸福的童年时光。随着自己登基以来,手握生杀大权,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儿时单纯快乐的日子,早已不可追溯。
他想起了苏念璟的母亲,和眼前女孩一样倔强的女子,她本是个三番五次想杀他的杀手。她们都是如此的灵动美好。他不想杀她,她威胁不了他的,她的武功差他太远,他想着。
那时他还不知道,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永远都不是靠武力。
她不属于宫廷,可他还是自私地封她为妃,知道她把匕首藏在枕下,却没有拿出来。他让她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希望她是他的。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自己便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吧。
他从此没有立后。
而当他面对那个和她相似的少女,体内流着他血液的姑娘,他的喜悦是复杂的,他的情感是克制的。
他不愿,他不能。
她问他道:“如果我不是母亲的女儿,你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他自然地答道:“不会。”
看着少女落寞的神情,心疼难以名状。
她要和亲。他默许了。这对他和她,都是最好的抉择。
他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他还是她至亲,他更是一个国家的君王。
就算我看清楚自己内心,又能怎样呢。
我无能为力。就好像我遇见她,就好像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