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北部一个小海岛,隐藏在密林深处一间四处透光的破败吊脚竹楼,屋内装饰极为简陋粗糙,只有简单的用品。角落处,一个胡子头发拉碴的男人半躺坐在杂木制的地板。
一件显小的黑色T恤,一块咖红格仔布包着下身,在腰间掖个结充当裤子作用。男人头微仰,背靠竹墙,双目垂敛,似乎在闭目养神,尽管是半躺坐着,还是可以看得出身材高大,可惜太过瘦削,裸露的手脚有不少正在结痂的伤痕,右手小臂搭在曲起的右膝盖,左手则扶在伸得直直的左膝盖,左小腿缠着被沾染成草褐色的斑驳纱布,腿用两片竹片简单粗暴的夹着,因此没办法弯曲,这是上次逃跑的代价。
大概两三个月前,高正从昏迷中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间破寮的地板,几张粗制滥造的长椅分坐着十来个穿当地服饰的强壮男人,他们没留意到他已清醒,围着木台用带着浓重的北部口音泰语讨论着。高正语言天分是极高的,但这些人的地方口音太重,他是连猜带估才把自己身处的状况弄个半清。
原来他们绑架了他这次负责项目的家族继承人,当时想到的是自己做了被秧及的池鱼,后来才知道不是。
被尊称为Hairn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头目,察觉他醒后,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中气十足说:“Rangsiman先生,欢迎来到MaeSalong。”
MaeSalong,泰北的美斯乐?高正呆了呆,他清楚记得昏迷前自己是在清迈,当时他们一行是在视察完Rangsiman家族在当地的农场的回程中,因为天气热,随行中有人建议买椰青解渴,于是他们就在一个路边摊里买了十来个椰青,除了司机,几乎人手一个,喝完他就到了这个MaeSalong。
接Rangsiman家族的项目时高正曾做了大量关于泰国方面的功课,因为MaeSalong的历史原因,他对这个被称之为“云南村”、“中国村”的地方也有留意,只是从没料到自己有身处这里的一天。
这个男人张口就称他“Rangsiman先生”,高正心下愕然,这是绑错了?绑错了会怎样?在泰国这种僻远地区,杀死个把人,易过借火。倘若直说绑错了,分分钟被弃尸荒野;倘若不说,人家绑他又不是让他来北部观光,知道他不是Rangsiman家族继承人是迟早的事,同样难逃一死。
泰国政局一向不太稳定,各种势力暗中角力由来已久,而哪股势力只要与Rangsiman家族搭上关系,不仅可以得到政治权势,还能得到经济上的支持。高正虽刚清醒,思维不算敏捷清晰,不过大致处境还是能够分析得到。
有利用价值才能获得生存的权利。
他装作听不懂泰文不知自己处境,先用中文对Hairn说:“我叫高正,中国人,原籍广东省江市,英文名叫Eric.Kao,在香港UR投资公司工作,这次的工作任务是来泰国帮Rangsiman家族打理资产。你们要赎金可以向UR投资公司要求,或者向我家人要求也可以。”说完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意料不到这情况。
Hairn上前用别扭的中文问:“你说你叫什么?”MaeSalong既然会被称为“云南村”、“中国村”,居住在这里的人会说中文并不奇怪,虽然口音别扭。
“高正,英文名Eric.Kao,中国广东省江市人。”掌握说话主动权很重要。高正直接向他要来纸笔,写下何翠诗及董克的连络电话,“赎金可以要求五百至一千五百万,人民币。”数目不大,数目能引起注意便可,过早自暴身价只会死得更快,他目的只是争取时间。
屋子里的人再次面面相觑,大概是未见过如此识相的肉参,俱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就在大家都疑惑愣神时,只见Hairn一声怒骂抬腿一脚将身旁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踢翻。男人当即倒地不起,连滚带爬过来抱着Hairn的大腿,恐惧万分的用泰语一迭连声解释着什么,Hairn毫不心软,一阵暴力过后,男人被打得半死,Hairn一口浓痰吐在男人脸上,手一摆,男人便被拖了出去。
脸如沉墨的Hairn慢慢走到高正面前,猛一拳打在他的胃部,高正被这一拳打得“咚”一下跪倒在地,捂着胃部痛得叫都叫不出声,脸色煞白冷汗如豆。
Hairn居高临下,大拇指朝外一指:“看到了吗?骗子的下场。”手指几乎戳进高正眼眶,言下之意,傻子都明白。Hairn留下三人看守着高正就走了,一走至今。开始高正内心还算平静,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绝望无助的日子,内心的煎熬与日俱增,任是再好心态的人也有崩溃的时候,高正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坐以待毙。一个月前的某天夜里,趁看守不注意,逃离了竹楼。
当他不顾一切拚命跑出密林才发现,负责看守他的三个泰国人为何如此漫不经心。
一直以为MaeSalong是纯粹的山区,却原来还有海岛。
那天夜里,趁三名看守睡着后,他夺命狂奔出密林,绕海岛跑得筋疲力尽,在明亮的月光、初起的晨光下,目力所及海天一色,除了海便是海,没有船,奥运铁人三项冠军也逃离不了这海岛,那次逃跑的代价便是被硬生生敲断一条腿。如果不是急中生智,估计两条腿都得被废了。
“当啷”一个装着简单饭菜的铁盆子扔在他的身旁,本地装扮皮肤黝黑的男人挑着牙用脚踢了踢高正,高正缓慢的张开眼,不带一丝波澜看向他,男人继续挑着牙朝地上的铁盆子呶嘴示意,高正朝铁盆子瞄了一眼,吃力的撑起身体,随着动作叮叮当当一阵响,那是他们怕他再次逃跑用铁链锁住他没断的腿,高正默不作声拿起盆子埋头吃饭。
三个看守以为他听不懂泰语,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边打牌边用泰语交谈,讨论一个多月后的宋干节(泰国一个隆重的传统节日)轮到谁上岛。一人笑着说,一个多月后说不定这人已经扔海里喂鱼了不用上岛了……一个猜测老板这次能拿到多少,他们又能分到多少……说得最多的就是诅咒这个偏僻至极的海岛,不仅什么误乐也没有,连女人也不给带上来……说到最后听那些看守的话的意思,大概明天又到轮换看守的日子,Hairn明天大概会随船上岛……
Hairn要上岛了?埋头吃饭的高正手稍顿了一顿。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感觉嘴里的饭有点像饭。
吃完难吃的饭,高正艰难的挪到竹楼下,扯了把接骨草嚼烂给自己的伤腿清创换药。幸得这里随处生长着的野三七、半枝莲、接骨草、艾草等高正认得的草药,否则他这条腿恐怕就这样交待在这里了。相对心里的绝望,身体的伤痛根本不算什么。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海岛,除看守的人每星期带着补给上岛并且轮换,同时带来少许外界的消息,其余时间高正没看到除看守以外的面孔,更无从得知外界的任何信息。受高立被绑架的启发,狠心在自己的牙齿植入全球定位无线追踪器。结果不出所料,醒来后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有简单的两件衣物,再没任何一件东西是原本属于自己的。最初的时候,高正还心存侥幸,以为凭着无线追踪器,DK他们应该很快会找到并且将他营救出来,天知道这些人竟会将他绑到没有任何信号的海岛。每次一想到这个,高正就止不住的绝望。然而想到答应过高立的话,再难吃的食物他也得咽下去,腿再痛也得狠着心咬着牙坚持做复健运动。
几名看守大多数时候都是懒得理他的,大概在他们眼中,他已经跟个死人无太大分别。
又到补给轮换看守的日子,随着Hairn一起上岛的还有之前被打得半死的叫Bei的男人,Bei一改之前死狗般的衰样,恃高气昂的跟在Hairn身后。
Hairn拉了一张竹椅坐到高正面前,无声俯视了一会半躺在地上的高正,见他毫无反应,也不说话大手一挥,随即身后走上一名提着医药箱的男人,Hairn拿眼示意高正的伤腿,男人默契的打开医药箱处理。高正从头到尾没有张开眼,任得男人解开伤腿上的竹夹板,矫正换药,眉都不皱一皱。
等一切处理完毕,Hairn才笑咪咪的用别扭的中文说:“我应该称呼你为Rangsiman先生还是高先生好呢?”他摇摇手上黑色的文件袋。
高正终于将眼张开,淡淡一瞥依旧没有作声。
有明确的目标方向,花两三个月的时间调查确认,一般的侦探社也可以做到,何况长期在多种势力周旋游走刷存在感的边缘政治势力,是Hairn的意料中事,结果倒有点出乎高正意料。
见高正有了反应,Hairn很是满意,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张纸:“这DNA鉴定结果真是得来不易啊,幸亏物有所值啊。”说得高兴还得意的用手指轻弹着那一页纸。
“很奇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Rangsiman家的人,我们怎么就知道了是吧?”Hairn把报告向后一递,Bei马上屁颠颠的接过,Hairn翘起二郎腿,两手的手肘搁在身后的木台,斯斯然的继续说:“老Rangsiman这老狐狸子嗣是多,可惜没一个出色,七十几岁还支撑偌大一个Rangsiman家族,真不容易啊。要不是去年你在曼谷捐过一次血,估计老Rangsiman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可惜老狐狸谨慎过头了,不然我们也发现不了你这个大金矿。”
Hairn这一番话中英泰夹着说,听得高正费老大劲才算弄懂。
对于Rangsiman家族盘根错枝的关系,高正接下投资委托时,管家普提瓦先生曾对他详细的描述过,他当时并没深究他的意图,只当是委托人与被委托人之间正常的沟通,现在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意味。正如Hairn所说,老Rangsiman确实是头精明的老狐狸,不然也不会在知道他那么长的时间里还不动声色。是不是老Rangsiman意属的家族继承人高正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如何逃脱这个该死的海岛。
“你完全符合老狐狸要求的家族继承人,又是UR投资公司的首席理财顾问,随便做一个项目都可以帮雇主赚到一百、几十万美金,身价怎会只值区区的一千五百万人民币呢?”Hairn笑得真像掘到金矿。
高正语气淡漠的开口:“那么,大金矿要跟你好好谈一谈怎么掘到更大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