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快开车,高正抱着高立坐在后座,怀中的高立双目紧闭,像熟睡的孩子。高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沉静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到心理康复中心门口,两名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壮硕年轻男子站在车道旁,身后是几名推着担架床的医护人员。车一停定,两名黑西装男子迎上前,一人急忙走过来拉开后车门,高正抱着高立钻了出来,男子恭恭敬敬的弯腰招呼:“高生。”
高正沉沉的应了声,抱紧怀中闭着双眼的高立,然后示意他们看向开车的俞快:“我哥,姓俞。除了他,不要让任何人到严医生办公室及病房。”
两名男子点头朝俞快恭恭敬敬的弯腰招呼:“俞哥。”打完招呼后,就分站在高正身后两侧。
俞快暗暗惊诧这阵仗,也朝两名男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说:“我先去停车,严医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会我自己上去。”
收到消息的思颖中午一放学就打车赶往医院。在病房门口见到颓然坐在塑料椅上的俞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垂头敛目。思颖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他手上,问:“阿立怎么样了?小正呢?”
“和八年前一样,完全无意识状态。小正在里面。还以为治好了……”俞快长吁一口气,打开面前的食盒。饭菜是思颖从一家口碑上乘的私房菜馆订的,三人份。揭开食盒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只是俞快没一点食欲,只好又把食盒盖上。
“老公,多少吃一点吧。小正还没吃饭吧,我去换他。”思颖站起来。
双手背在后的保镖站如松,目光冷冷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思颖一脸疑惑:“麻烦让一下。”两名保镖无动于衷。
俞快说:“我太太,你们高生叫她姐。”两大汉杵在门口不动纹丝不动,俞快无奈,只得站起来,一个保镖侧身让了让俞快,但还是挡住了思颖。
俞快伸半截身子进去:“小正,你思颖姐来了,让她进去。”
“进来吧。”里面传来高正黯沉的声音。两个保镖听到马上让到一旁,思颖暗自惊诧。
思颖走入病房。里面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细微的“呲呲”声响,静得可怕,房里窗帘低垂,挡住了正午强烈的阳光,床头开着一盏柔柔的灯。高正坐在床前的椅子,双手握着高立的左手,头埋在臂弯伏在床沿。从后面看来,原先挺拔的身躯现在竟带着几分佝偻、萎蘼不振,令人看了不由心酸。
思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握了一下,轻轻的说:“去吃饭。阿立醒了叫你。”
“会醒吗?思颖姐?”干涸暗哑的声音,不是自信满满的小正啊,思颖心里一阵难受。
“会的。听思颖姐的话,先去吃饭。”
高正还是埋着头没动,好一会才再度开腔:“昨晚她刚答应搬出美景。今天,我们本来计划先去看房子,然后一起买东西布置新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思颖站在他身边,抚摸他的头,安慰的说话不知如何开口。
高正声线黯哑:“她和家明哥有多相爱、有多相衬,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爱她。我有多爱她就有多羡慕、多妒忌家明哥。听说家明哥被刺中动脉失血过多死了,我竟然暗暗高兴……我是不是很恶毒?很变态?很没人性?竟然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暗自高兴……我想不到,我从来没想过,会连累爸妈,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们,爸妈那么好却死得那么惨……我只是,我只是太爱她了,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无声无息的躺在病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有多可恶、多招人怨恨。如果我是她,大概今生今世不会再想见到我这样的人……可是她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卖掉房子让我上学……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我……”
高正抬头看向思颖,双目赤红,手指戳着自己的心脏哽咽着继续说:“这里,很痛,很痛。我很想很想给她、像家明哥一样的爱,可是她不要,她不要……我呢?明明知道范家明是不可以替代,还妄想。我跟自己说,就那样守着她吧,只要她快乐,不爱我也无所谓,反正我爱她。我没奢望过有一天,她会说再给她一点点时间,还同意搬出那间房子。你知道我有多开心?现在,我情愿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话……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你会明白吗?你大概不会明白……”
高正断断续续,花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才艰难的把这些压在心底的话说完,之后再不能自抑,把头埋在自己的掌中,肩膀剧烈的抽搐,没有声响的呜咽,大量液体从指缝流出。
思颖又怎会不明白?
如此深爱,早已失控。
有谁能这样把一个人装在心底里这么多年?
心底最深处的眷恋和怜惜经过漫漫时光,已再难磨灭,这样无望却依旧恋恋不舍的感情,谁能同样给予?长久而无望的守候,他们花了多长的时间、用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走到这一步,转眼却被残忍的篡夺。再冷静、再自信的人也会有崩溃、脆弱的时候。可悲的不是有对手,而是对手是另一世界的人,你没办法与他竞争、扭打,你无力改变、更无从下手,而他却牢牢霸占着你深爱着的人的心,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任你如何努力,始终如重拳击落水中影。
思颖不知怎样安慰他,陪他坐了一会就默默关了门出去。
俞快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抽烟,思颖走上前问:“那个人,真的很像家明?”
“是。真的很像,更巧合的是居然也叫家明。”俞快苦笑着形容:“温文尔雅、带点书卷气,一样的衣着风格,笑起来比范家明还范家明,世上居然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手里同样拿一小捧蓝色包装的满天星。我原以为这世上除了范家明没有人会这样送花,这是第二个。”
思颖感叹:“小正说他们昨晚刚决定搬出去,你说这是不是整定(粤语,注定)。”
“谁说不是呢?老婆,这人你们不是早认识的吗?怎么没发现与家明长得那么像呢?”俞愉觉得奇怪。
“是啊,认识那么久,居然没发现,双眼真是生来衬的(粤语,形容眼睛中看不中用)。不是你说,我都要怀疑我们究竟说的是不是同一人,听起来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卫教练就一小屁孩。一头乱七八糟的长金毛,高大健硕,打扮新潮异类,耳钉一排排不下十个,整天招蜂惹蝶傻乐,口才很好哄得女会员很高兴,没一样和范家明搭得上边的。这变身也变得太夸张了。唉,真想马上见识一下。”思颖没法将自己认识的卫教练与俞快形容的卫家明划上等号。
“还怕没机会见识到吗?你俩他也认识,估计这会他正郁闷着呢,他找不到高立肯定会去找你。不过,好像小正不想让他们接触到高立。”俞快指指病房门口杵着的保镖。
“医院派的?”思颖问。
“医院哪有这种服务?我是在车上听到小正叫人安排的,还叫人封锁了高立入院的所有信息。病房只有严医生及一个护士长能进去。你刚刚看到了,两个保镖只听他的。”
思颖和俞快在病房外坐了一会后觉得他们两人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思颖下午还有课,于是俞快准备送思颖回去。思颖估摸着两保镖应该还没吃饭,就把带来的食盒留给了他们,结果两个保镖还真是要高正开口他们才轮流着吃饭。高正滴水不漏的保护着高立,看来确实是不想有任何人知道高立此时的情况。高立又不是什么明星公众人物,这样密不透风的护着,不过是防着卫氏兄弟,大概是高正担心高立再受刺激吧。
窗外暮色越来越浓,一点点渐渐渗入进病房,高正的心也跟着窗外的暮色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原本已向他逐渐敞开的心门,在这天,因为一个同样叫家明的男人,或者会缓缓关闭。这一次,他没有把握令这道门再度打开。
高正轻轻的坐上床,侧身躺在高立的身旁,左手从她的脖子底穿过,把她的头自然的摆放在他的肩窝,手一下一下的梳着她柔软的长发,很想就这样,直到很远、很远、很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