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星光寥落。
深沉的天幕下,静谧的邯郸城似是熟睡的巨兽。
历经战火不改分毫的青色城墙,入夜紧闭的巨大铜门,燃起一片红云的城楼。
相传这座近乎奇迹般的不落王城来源于一个赌约,一个不知道内容、不知道结果的旷世赌约,是一代大宗师公输班和墨圣墨翟的赌约。
传说,自建成之日起整座城池就浑若一个整体,攻击任何一处都相当于在攻击整个王城。若想破城,除非能够拥有一击摧毁一座大山的力量,但即便春秋七圣回归,恐怕也无此能为。
因此,长平之役后极度空虚的邯郸城,依然使大秦铁骑望之兴叹。
经过了十年之久,邯郸仍旧远远没有恢复往日的朝气,昔日的繁华就似是一场美梦。往日的无夜区早已熄灯,再不闻那些高谈阔论、轻歌曼舞、热闹喧哗,歌姬、舞女、商人、小贩、士子、文人、军人、政客、王室贵族似已习惯了沉静的气氛,又或者依旧无法清除心中的伤痛。
天下第一城已然沉寂。
城内西南处有一片区域,进出的几个巷道口皆被砖石封死,外侧夯实的墙壁上写着苍青色行文,是王室下达的禁止入内的文录,表明这里乃是王室禁区。
明亮的月光却是不受任何的限制,轻易就浸入了这片区域。
一个翡翠般的小湖泊,周围三行垂柳分割出两条沿湖小道,再向外就是错落有致的住宅了。院墙低矮,房子也显得破旧,且全部门户大开,屋内也有不少东西遗落,显然住户们都走得极为仓促。
本是清幽雅致的所在,一旦与外界比较,又让人不禁生出阴森恐怖之感。
碧绿繁茂的树叶,清脆的路边小草,庭院内盛开的各色鲜花,但在外面却是万物凋敝的深秋,而且树木花草给人的感觉也是毫无生气,如同死物一般。还有一点,像这种被遗弃的地方,本该是昆虫竞技的舞台,此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蓦然,一声轻喝自湖边响起,带出一条舞动中的矫健身影。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出来,似猿猴跃迁,似雄鹰振翅,似游鱼入水,如蛇似虎,兼且动作转换间毫无阻滞。
赵政年方十二,却如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魁梧,一袭破旧单衣难掩身躯的强壮,活动多时也不见有丝毫汗水溢出,显得颇为游刃有余。
此刻,他脸上虽显平静,心中却不免生出几丝烦躁之意。或许,外人看来这套拳法他打的似模似样,但他心中自知自己距离有所成就还差得远。
他的拳法来源于一本百兽图谱,其中描绘了上百种动物,有飞禽走兽,也有游鱼昆虫,每个动物抽取最具代表性的三五个动作。
那些图形看似简单,却是法家嫡传,直达先天的无上修身宝典。稍有资质的人,修炼三五年便能有成,而自己,已经练了七年。
动作上虽然毫无缺陷,但这种拳法最不注重却就是动作,其最核心处是意念的转变,上百种不同的意念圆润无缺的衔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最终以意通神,以神凝志,直达先天之境。
赵政心中越急,拳法变化之中意念的转变间隔越大,动作也越来越慢,自然也无法察觉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栋房屋的阴影处斜靠的一个身影。
此人二十岁左右,破旧的锦衣前襟湿了一片,发出淡淡酒气,身体略显单薄,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似乎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十年前誉满邯郸城,号称无双之才的赵德赵公子,如今落魄至此。
“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赵德心中默然,鼻中发出一丝不屑的轻哼,转身就要离开。
心内陡然之间若有所觉,左腿微弓,一个侧身,右肘猛然向后击出。
“砰”,一声闷响,拳肘相较,赵德猛地向前冲出七八步,转身站立。
全力的一拳未曾奏效,赵政讶然倒退之中,伴随胸前扬起的一个半指大小精致的人形骨骼吊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站定后向前看去。
四目交错,赵政心中陡然一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很多孩童都喜爱的游戏,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过,但也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斗蛐蛐,生死相搏的两个存在,胜者生,败者死。此时的自己和对方,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按在罐中的两只蛐蛐,难怪刚才自己竟然莫名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入局了吗?”赵德虽然一脸苦笑,生死关头心中思维迅速运转起来。
扫了一眼波平如镜的湖泊,自己到来之后,没有看到丝毫涟漪激起,最麻烦的自然风水局。
十年前这里才被封锁,也就是说成型已有十年之久。布局时间,当在二百年前,王城建成之前,若在之后,会被王城之力摧毁,无法成型。
借助的力量为水之力,猛吸一口气,一缕思念融入意识,喃喃道:“昼夜更替,生不存二。”无怪乎,此地水中无生,空中无生,地表无生。
规则显现,却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破局不可能,解局没有时间,当下唯有应局,也即是说,生死争锋。
王宫近侧,相府之中仍有一点烛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在条形桌前,桌上摆放着一卷雪白的竹简,一尺长,二指宽,三条红色丝线相系。上面书写着一个个奇怪的黑色字体,没有直线,全部由弯曲的线条构成,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符。
竹简刚写了三分之一,老者神情专注,全部精神都似投注在了笔尖与竹简之间。忽然,笔尖微微一颤,划出了一截细微的直线,所有的字符都似抖动了一下,整卷竹简剧烈的震动起来,化为一堆白色粉末。
“相爷?”一个疑惑声音自下首处响起,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双目微闭,神色平淡如水,身上穿的却是上下分离的普通军旅服饰。
“唉!”长叹一声后,老者放下手中之笔,起身走向窗口旁,负手望着夜空道:“赵德入了局,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老者端坐之时,就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者,起身后,威猛雄壮的身体却又给人一种绝世猛将的感觉。
年轻人缓缓睁开双眼,平平无奇的眼睛如一面镜子,真实映射着身外的一切,冷声道:”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差。“
老者轻笑道:”是啊,这次对他来说,即是劫数也是机缘。只觉对不住括儿了,当年我重伤而回,却无余力去破那局,只来得及撤离那里的居民。“
年轻人淡然道:”那里与我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