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殿前都指挥使耶律齐亲自率领三千禁卫骑兵来到銮驾所在的大草甸上。如今在大辽国中，皇后的懿旨和皇帝的圣旨有着同样的权威。下发的书面懿旨中自称可以为“朕”。即使是调动禁卫军也没人敢有二话。更何况皇帝本人就在皇后身边替她背书。所以接到小黄门周传转达的命令，指挥使便以最快的速度调齐精兵飞驰而来。
“耶律将军，你各派一千人去秦国、晋国长公主府进行搜查，查抄所有武器和违禁物品。将府中有身份的人软禁，下人关押。今天晚上哀家和皇上在御帐等着你的结果。”
皇后还派了手下宫闱司的两个官员跟着领兵的军官去协助搜查。有些事光靠武人是不够的，还要有人从旁咨询、料理细节，更重要是监视督查。就像打仗要有监军一样，武将早都习以为常。这样做对他们也有好处，免得有事洗脱不清，有功劳时也都有人可以作为见证。
“是。”耶律齐立即去执行。
皇帝心里疑惑，想不到还要去搜另外两座公主府。要是三个姐妹全都牵连进了这个案子，该如何是好！这本是应该想到的。可是已经交由皇后全权处置，现在只能先静观其变。
“皇上、娘娘，这座府邸搜查完毕。这是所有涉嫌违禁的物品清单。”带头搜查撒剌府的武将跑来报告。
萧燕燕扫了一眼，大都是些虽然禁止私藏但数量不大也不必认真的兵器甲胄。她的目光一闪，落到“砒霜”一条上。数量不多，只有一小瓶不到半两。这正是她要找的东西。她默默地将单子递给皇帝。
其实有这样数量的砒霜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据说砒霜可以以毒攻毒，对于不治之症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特殊疗效。一个重病在身的人，家里备一点砒霜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撒剌等于承认了下毒。现在找出砒霜，犯罪链条完整，完全可以下结论了。
“燕燕，你想怎样处置？”耶律贤冷汗涔涔，他知道现在说砒霜是为了备来入药治病都是废话。
“还是等一等其他几个地方的结果吧。我们先回去。”
燕燕的目的已经达到。万事开头难，一个重大案件的立案便正是如此。立案要有抓手，这个抓手不必很大，但必须能够让人牢牢把握住而不滑脱，成为启动整个案件的基础。就像摔跤场上光脊梁大汉腰上的裤带。她等在这里为的不是定案，而是抓住这样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却能牵动全案的裤腰带。腰带无足轻重，却能轻易掀翻一个两百斤的大汉，否则他就有可能滑脱。有了这个证据，便足以兴起大狱，做她想做的事。同时搜查其他两座公主府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看来已经可有可无了。
耶律贤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还是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竟牵扯如此之广。
经过十几天大动干戈的审讯调查，动用了夷离毕院、刑部、上京道官府和宫闱司诸部有司，掀起了自萧思温被杀以来牵连最广的一场大狱。涉案的各个府中被捕的人从主人到仆婢数以百计，好几个人死于刑杖之下和庾毙狱中。除了亲王、公主本人不能动刑，连驸马、王妃都没有幸免。在雷霆万钧的严鞠之下，很快案子就水落石出了。被确认的牵连进去的人很多，宗室中不仅有三位公主，还有宁王耶律只没。朝廷高官则有秦王高勋。
“皇上，这是案情结果，您看应该如何处置。”这天早朝走完过场之后，回到偏帐休息，萧燕燕将案情报告递给皇帝。
耶律贤匆匆看了起来。归纳起来就是，三位公主共同谋划了那一次的鸿门宴。当时秦国长公主和晋国长公主都在撒剌府中，并亲自动手将毒药放进茶水里。在秦国长公主府中搜出了更多的砒霜和水银。萧啜里亲口供认毒药来自秦王高勋。而高勋则说他只是受宁王之托转交。在宁王府中，不用搜，整屋的制毒设备以及大批原料和制成品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
皇帝的心攥成一团。他父皇的儿女们如今活下来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三个一母同胞的姐妹和一位异母的兄弟全都确凿无疑地涉案其中，而且是主犯。按照律法全部应该处死，连带他们的亲属儿女也都跑不掉。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心。而更令他伤心的是，最亲的兄弟姐妹竟然都对皇后如此恨之入骨。如果皇后真的是横行霸道的恶妇，他还能够理解，可是皇后明明是一个通情达理，殚精竭虑为自己分忧为天下图治的贤后，为什么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呢。如何处置？这个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朕已经说过，这件事皇后全权处置。不用问朕。”耶律贤咬牙说道。
“那好。我想来想去，还是放过皇上的兄弟姐妹。虽然他们全都想要我死，所犯罪行全都属实。可他们毕竟是皇上的亲骨肉，我不想让皇上伤心难过，也不想在天下人面前失了皇家的体面。撒剌是主犯，她已经病得要死了，用不着我来治罪，上天自会罚她。宁王活着也和死人差不多，不值得让他的血脏了我的手。我只但愿她们能感恩悔过。”
此话一出，耶律贤的心就像快要胀破的猪尿脬似的扑地就瘪了下去，暗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顿时有了血色。但是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接着就听皇后继续说道：
“但是必须有人承担罪责，不然就没有天理和王法了。不杀宁王，就要让宁王妃来承担罪责。从宁王府中搜出的鸩毒是她制的。私制鸩毒罪该处死。这个贱女人早就该死了。要不是她，你那兄弟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公主家私藏毒药虽然有罪，但要是没有对哀家下毒一项，就罪不至死。我不追究，这件事到此为止。皇上严加申斥作为处罚，我便可以放过他们。”
耶律贤差不多要感激涕零了。耶律只没没有制毒，制毒的是宁王妃安只。虽然冤枉了无辜之人，可是总比罪名落到宁王身上好太多了。长公主们有藏毒没有下毒，最大的一项罪过被受害人自己轻轻一笔抹掉。这简直是再生之德！
“燕燕，你真是观音菩萨转世。没想到你能如此宽宏大量。和古典她们再也不能不思悔改，否则看她们有什么面目见朕。”
耶律贤和萧燕燕中间隔着一张小矮桌。他探过身去，一把抓住对面那双纤纤玉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握着，激动得不住摇晃。两只眼睛晶光闪闪，感激地看着那张薄施脂粉表情严肃的脸。让他激动了一会儿，燕燕将手抽了出来。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呢。传递鸩毒的高勋，这一次绝不能放过！”
宽恕要杀自己的凶手是有条件的。萧绰开始时只想好好教训一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宗室，必要时杀掉一两个驸马王妃，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轻视和挑战自己。可是竟意外地在这个案子里发现了高勋的身影。毒药是经过他的手转交的。这真让她喜出望外，甚至想要感谢几位长公主了。几个穷极无聊无权无势的宗室算个屁，高勋才是她早就想要对付的人。
如果一个县官断案，不治持刀行凶者，却治递刀的，肯定是个昏官。可是萧燕燕才不在乎，她要的只是一个藉口。明明是杀父仇人，却高官厚禄逍遥法外，让她无可奈何。此人奸邪狡诈，又大权在握，留下他对自己对朝廷都是无穷后患。现在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时机也恰恰合适。朝局已经稳定，正要应对外部敌人。而且最重要的，皇帝不能再袒护他了。在兄弟姐妹和佞臣之间他必须有所取舍。
“高勋？他只是转递了一下东西而已。而且报告上说，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怎么治罪呢？”
耶律贤又看了一遍报告，瞪大了眼睛。怎么扯到高勋头上了呢？他在这个案子里无足轻重啊。
“鬼才相信他不知情。我爹就是他害死的，他也早就想我死。就算他真的无辜，这一次就算他倒霉，他早就罪有应得。”
案情报告摊放在小桌上，耶律贤的手握成拳在上面轻轻扣着，萧燕燕则端起茶盏悠悠地啜了一口。
“朕知道你恨他，认定他是杀害国丈的主使。可这只是你的推测，并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要是有的话，朕也不会不为国丈主持公道。”
燕燕的心里狠狠地哼了一声。证据，这种老奸巨猾做事会留下不能抵赖的证据？作为皇后想要杀一个仇人难道真的需要什么所谓的证据？这些年未能下手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不是什么证据不足。要不是现在还不想和皇帝撕破脸，她真的想问一声，皇上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另有隐情？
“那件事先不说也罢。此人心怀叵测，奸邪狡猾，早就当诛，这次抓住了就别想逃脱。”
“高勋是四朝老臣、朝廷宰相，又是拥立元勋。这些年朕内靠皇后，外靠秦王，才能将偌大天下治理得妥当。为了这件小事对秦王处置过重，朕担心会令人不服，有人会以为朕是兔死狗烹。”皇帝的声音很柔和，一副商量的口气。
“……”燕燕不说话，只管悠悠地啜茶。
“那，你准备怎么治罪呢？就算他是有意谋害，可是毕竟没有直接下手。他怎么知道这药会用来谋害什么人呢。罪过再重，也不至于死吧。朕并不是想要护着他，可是论罪不公会有损皇后的圣德之名啊。”
耶律贤说的是实话。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高勋肯定是保不住了。不论是为了交换兄弟姐妹的脱罪，还是皇后现在的势力所及，此人都死定了。高勋是有用的臂膀，但终究不是心脏肺腑，实在保不住也只能牺牲了。作为皇帝，他对功臣已经仁至义尽。功臣说到底还不如一条忠犬。忠犬永远不会变心，而高勋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说不定早起了反噬之心。其实皇后说他该杀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他还是希望事情不要做得太难看。
“皇上说的有道理，连制毒的王爷，下毒的长公主都没有治罪，怎么能杀只在中间转了道手的秦王呢。那就先夺去他的职权爵位吧。”萧燕燕深深地看了对面又青又白的面孔一眼，语带嘲讽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