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聚在一起吃肉是件不平常的事。这里的人家一般都是早上吃完饭去干活，最多带点干粮，日暮收工才吃晚饭。今天为了张阿三来，大家特地三更起床干完了分配的活，专门聚在一起。
张阿三常来，每隔几天，冬日十天，夏日五天，就来收一次柴、米和羊肉送到祖州土牢。这是上京的一个商号做的一个小买卖，张阿三是那间商号的伙计。想要做这个买卖并不容易，阿三费了不少心机，既要走通祖州牢头的门路，又要在越王城上下打点。不然他就不能直接到城里收货，更不能到这里的汉人战俘手里收。
这几个人都是高粱河一役的宋军战俘。被当作奴隶分配给了皇族仲父房，安置在这里。越王城现在是仲父房的族产，由朝廷和族中共同派人管理。所有收入供族中分配，上交朝廷的税收是普通州县的一半。二虎他们这样的降卒要无偿完成族中分配给他们的繁重劳动。在完成任务之余，才允许他们挤出自己剩下的很少一点时间砍柴、养羊和开垦土地。这些土地属于族产，只有上面的收获可以归于辛勤劳作的人。他们用这些劳动的收获换些零用钱，略为改善一下生活。
张阿三就是在收货的时候认识了他们，因为是同族又价格低廉，便有了生意往来。在旁人眼里他们凑在一起吃东西只是做买卖熟了，有些人情往来，并不以为稀奇。
其实所有这些都是遮人耳目的烟雾。张阿三所属的上京商号是一个潜伏了很久的宋国情报站。张阿三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确是赵普幕僚，原名张伯尧。半年多前才接受了开封的指示从南京辗转到上京专门策动反叛的。上京商号属于南京总店，找个理由从南京派个伙计来不会引人怀疑。他费了很多周折才和越王城的这批人联系上。他选择了这些人既是因为这个地方地理条件优越，正好在上京和祖州的中间；又因为像这样能有两百战俘同时安置在一个地方的实在少之又少。
“大哥，说好了？什么时候干？”二虎割了一片肥肉放进嘴里嚼着问道。
“那个老狐狸开始听说咱们只有几百人，想打退堂鼓。不过就像咱们料定的，他肯定要搏一把，最终还是答应了。说好了十天之后就动手。你们怎么样？”
“要我说，大哥费那么大劲不值得。何必要他点头，到时候把他抓起来不由他不干。”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接过刀子使劲割下一大块肉，抓在手里一边撕着吃一边说道。
“还有更省事的。上京城里有的是宗室，直接杀到上京，抓一个当傀儡。何必费劲去劫死囚牢，还要和那个王八蛋废话。”他旁边那个瘦得像个猴子的人道。
“恨死这些契丹狗了，干嘛拼了命保那王八蛋，不如索性让二哥做皇帝。”另一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子说道。
“对啊！有这功夫，咱们最差也能上这山当个山大王，比做契丹人的狗强得多。”瘦子朝身边的矮胖子点头道。
“要我说，既然能上山干嘛去做响马。在山里一直往东北走，据说山是通着的，只要走上两千里，就到了生女真地界。他们和契丹人是仇敌。咱们要是不愿意呆在那儿，就可以绕道回家了。只要能回家，就是走上几年我也愿意。”端肉进来的年轻后生道。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嘴边上长着黄色的绒毛。
“听我说，好兄弟，这件事早就商量过多少次，已经定了，不能翻来覆去，那样就什么也做不成了。这个契丹死囚就算是个王八蛋，但他毕竟是契丹人的太祖皇帝的亲孙子。只有他才有号召力，能把反对当今契丹皇帝的夷人联合起来，在契丹的地界招兵买马。不然凭咱们几个汉人在上京根本就没有立锥之地。大哥要我们保扶这个王八蛋另立朝廷，和钠钵大营的皇帝打擂台，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有这件事成功，将来这个王八蛋真的坐稳了皇帝宝座，咱们才可以堂堂正正回家。”
众人沉默了片刻，刀疤道：
“二哥，我们都听你的。说归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大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二虎道：“不但不能忘恩负义，而且只能靠朝廷的支持咱们这些陷入绝境的人才有机会成功。”
矮胖子垂下头道：“我也听大哥、二哥的，本来就准备拼命的，能干一番大事是咱们的造化。真的能帮朝廷夺回幽云，咱们高粱河的仇也就报了。我的二弟就死在那一战，我想起来就心疼得要死。”
猴子道：“干就干，老子当牛做马的日子早就过够了。”
战俘的命运极其凄惨，他们根本不被当人看待。当时被俘的人大部分都死了，因为只要稍有反抗或行动可疑就会不由分说地被杀掉，还有很多病死和冻饿而死。能够活着成为奴隶的所剩无几。活下来的不是最强壮坚忍的，就是最胆小怕事的。成为奴隶之后，日子更加暗无天日，像畜生一样被奴役，干着最苦的活，不但没有报酬还被任意打骂。
他们知道要不是张阿三费尽心机找到他们，他们根本就没有希望走出这座城。因为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武器。连这种切割羊肉的刀子都被严格管制。当他们要屠宰牲畜的时候，都要到里正那里借一把刀用，用完必须立即归还。现在靠着张阿三每次偷偷夹带，他们手里有了银子，也已经积蓄起一批刀箭铠甲，都被严密地藏在地窖里。有了这些才谈得到反抗和一搏。
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这时端了一瓦盆稀粥进来，放到桌上说道：“大哥，凑合喝点粥吧。这个鬼地方羊肉倒有得吃，就是连根菜毛都没有，种也不长，就只有这个招待你。”
阿三笑道：“不是给你们茶叶了吗？没有菜吃一定要喝茶，不然会得病。游牧民族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大哥，你说吧，咱们怎么干。”二虎问道。
张阿三端了年轻人盛的一碗粥，对着碗边吸溜了一口，道：
“再过十天，准时发动。这几天你们看看还缺什么，下次我带来。将计划再好好斟酌斟酌，弟兄们也要养精蓄锐，悄悄练练武艺。一年多来光刨土坷拉了，骑马射箭劈刺的本事没有忘吧。十天之后，就是五月十日，凌晨丑时准时动手。趁着寨子里的人还在睡觉，把寨子里的马夺过来，这样我们才有了腿。到祖州把那个王八蛋弄出来，然后立即去上京。我在那里等你们。这边一切由二虎兄弟指挥。”
“这个不难，这个寨子里的兵也都调去幽州了，剩下不过一百多人，把他们都杀了祭旗。兄弟们早都恨透他们了。祖州也没有多少人马，劫土牢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上京，那里最少有上千兵马。咱们闯进去容易，但进城之后这二百多人怎么部署？是攻留守府，还是先攻占四座城门？”
二虎在这几个人中原来的军职最高，是个指挥使。他读过兵书，文韬武略都有一些。其余的人中刀疤是副指挥，另外两个是都头。他们现在也是这群战俘的头领。只有年轻后生是一个小卒。他叫小虎，能参加这样的会议只因为他是二虎的弟弟，他们兄弟二人一起住在这个破院子里。
阿三道：“这个也正是我想到的。在守军军营里干挑水烧火杂活的是我们的人。行动那天的头晚，他会在水里放进蒙汗药，让军营里的士兵都起不来。这样城里的兵力就只剩下城门执勤的，每个门不过几十个人。留守府也只有几十人。到时候你们闯进城来，把守门的狗贼都杀了。然后一半人直接攻占留守府，抓住上京留守。另一半人分别到其他三门，除掉守门士兵，封闭所有四座城门。我们在上京商号里还有一些伙计，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三十多人，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勇士。商号里有的是弓箭刀枪，到时候会在城里维持秩序，并全力协助你们行动。”
刀疤已经把粥喝光，啪地将碗拍到桌上，道：
“奶奶的，原来大哥还有这一手！那还怕什么，用什么蒙汗药，不如用七步散，断头散，把狗~日的统统毒死，能替咱们杀死上京的一半辽狗。”
“对！把狗~日的统统杀死，上京就是咱们的。有了上京还怕什么！”瘦猴也将大腿一拍道。
“弟兄们说得有道理。可是，蒙昏他们收了他们的武器，那就是一群赤手空拳的废物。要是耶律喜隐那小子能招降他们，说不定能成为他旗下的第一批士兵。别忘了还要和钠钵大营开战，还要招兵买马。”阿三道。
“小心，有人来了！”
一直从破窗户里注意盯着院子里面动静的小虎突然小声喊道。
这时就听见一个粗大的嗓门带着浓重的口音喊道：
“这里好热闹，大白天你们狗~日的不去干活聚在这里谋反吗？咦，还他娘的煮了肉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