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有多少人马？”耶律沙问道。
他对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惕隐十分欣赏。他最清楚，要不是这个文臣挺身而出，南京一仗凶多吉少。这里所有的人能够意气风发，鸳鸯泊大营能够安然无恙，很大程度上都是拜他所赐。当然大胆启用他的决策者也很关键。休哥能够在南伐中再次担任一军统帅，便有耶律沙竭力推荐之功。
“敌人防守的重点是定州，这里屯有大概三万兵马。在它的后方百里之外的镇州还有三万。另外在东面二百里之遥的关南也驻守了二万。关南军是为了防备我军从雄州南下。如果我们打定州，他们就可以发挥犄角之势前来驰援。所以我们面对的是总数大约八万的宋军。”
韩匡嗣手指定州说：“这次南伐，第一个目标就是拿下定州。如果镇州、关南军前来支援，就在这里一举将他们全歼。还省了后面的麻烦。攻克定州之后，我们就向东直捣瀛州，再北上莫州，完成收复瀛、莫、易三州和三关的目标，年底前就可以胜利凯旋回朝了。”
在地图上，莫、瀛二州就像从辽宋国境线上倒挂向南边的一个金钟。辽军出易州南下瀛州再从莫州返回，正好从这个金钟的西北角出东北角回，走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听闻此言每名将帅都心情激荡，报仇雪恨收复失土的事业就要由他们亲手来完成了！耶律沙将拳头按到图上，道：
“咱们十万铁骑，不要说对付七八万步兵，就是赵贼再调一倍军队来也没有问题。”
“不过这一仗并不轻松。”只听耶律休哥道：“宋贼入侵走这条路容易，我军南伐行此路却很艰难。因为遂城至满城周围多是山地，沟谷纵横，不易通行。这是在宋境之内，敌军通过自然不必担忧。可是我军走到这里，就要当心埋伏袭击。宋军为了应对我们的进攻已经收缩到满城以南，但是留下遂城这个堡垒没有放弃。有数千兵力屯聚其中，这将成为我军背上的一颗钉子。”
众人望向地图，遂城原来属于易州。柴荣北伐，将易州一分为二，将得到的遂城加建成堡寨。宋人对这个军寨非常重视，进行了扩建和加固。它位于宋境最前端，好像宋人口中的一颗门牙。
“应该先拔掉这个讨厌的寨子。”耶律斜轸点着遂城。
“宋贼视遂城为桥头堡，修得十分坚固。它占据了制高点，周围地势险峻，最是易守难攻，骑兵发挥不了优势。要想攻下它，势必牵制大批兵力和时间。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困住它，等到拿下满城、定州，它就成为一座孤岛，便会不攻自破。”休哥道。
“遂城不足虑。斜轸，你派五千兵马将它围住，困也困死它。”韩匡嗣用手里的马鞭从遂城一直向下，点着满城和定州道胸有成竹道：“先打满城，再攻定州。现在是九月底，还有的是时间。涿州是出境前最后一个大镇，这里有南征所需的一切装备物资，出了这里就是敌境和战场了。大家再好好休整训练一下，做足充分准备，半个月后再出发。离开涿州后，用三天时间走完一百二十里山路，到满城下会师。休哥，还是你做前锋，提前一天出发，扫清前面的障碍。”
“都统，这次打满城就让末将做先锋吧。末将愿立军令状！”权奚王耶律抹只忽然大声说道。
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次南伐会马到功成，耶律抹只为了立功扬名封妻荫子，请求暂辞北院枢密副使，率军参加南伐。皇帝和皇后为了给韩匡嗣统兵减少掣肘也就同意了。毕竟他在韩匡嗣手下多年，不会不服约束。而且他在白马岭参加过对宋作战，也算是员老将。于是任命他为代理奚王，率领奚部为主的三万兵马。
“还是让末将去吧。”休哥说道，他没想到耶律抹只会来抢他的差事。
“惕隐一路辛苦，让我来分分劳。”抹只厚着脸皮笑争道。
“好吧，这一次就让抹只立这个功。休哥不用急，后面有的是仗打。”韩都统道。
韩匡嗣作为汉官能在北枢密院站住脚，多亏了这个副使的配合。老韩知道抹只这次参战的目的，想着送他个顺水人情。韩匡嗣的心情非常畅快：虽是初次领兵，一切却都十分顺利，手下几员大将都乖乖听话，又争先恐后积极请战，耶律沙也很配合。
“在满城城北有一条河叫做徐水。这个图上没有画出来。要是满城宋贼想要阻挡我军围城，应该会拒守这条河。它离城只有五里，是一道天然屏障。”
休哥手指满城北面说道，那里并没有标出河流。耶律抹只在高粱河战役前后对他都很支持，休哥不便与他硬争，便好意提醒他应该注意的事情。
“多谢惕隐。这些地图真他娘的粗糙，连这些河都不标出来。放心，我会派探马提前摸清敌情的。”抹只笑笑道。
“前锋除了打头阵，最要紧是隐蔽行踪，哪怕让敌人晚知道我方的行动一个半个时辰，有时候都能决定胜负。要搜索所有的宋贼探马，一个不留统统打掉，才能封锁住消息。”休哥补充道。
“好，我知道了。”
“前面的军队不能烧火做饭，要带干粮行军。不然会暴露行踪。”休哥碎碎念地又道。
耶律抹只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个家伙眼睛痴痴地盯着地图好像看着梦中情人似地目不斜视，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不就刚打了一个胜仗，怎么就像老先生教训学生似的。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应付地点点头。休哥听他不答话了，才抬起头，不好意思道：
“是我说多了，奚王应该都想得到的。”
抹只嘿嘿一笑拱手道：“哪里，多谢惕隐提醒。”
******
“大王，前面发现徐河两岸都有敌兵把守。”一个探马跑来报告。
耶律抹只昂首挺胸骑在马背之上，从背后刮来的凛冽寒风吹得他头上的大旗呼啦啦地响。天气越来越冷，已经进入冬天了。他的前方不远就是那条地图上看不到的徐河，徐河南边便是满城。他望向南方，在淡淡的朝晖下仿佛看见那座矮墩墩的城池近在咫尺。他的任务是占领徐河，扫清障碍，让今天晚些时候到达的大军能够顺利抵达满城城下，包围并准备展开攻城。他率领的军队是大前天离开境内最后一站金台顿的，虽然行军到这里只有一百二十里，可是道路狭窄，两边沟谷纵横，走了整整三天。昨晚在这一片稍微开阔的地方扎营。今天早早造饭，将士们吃饱了肚子，正准备渡河。
“有多少人？”
“报告大王，不敢靠得太近，所以看不清楚。”
“他娘的，你们这些探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天连个哨探也没有抓住！”抹只骂了一句。对紧跟在身边的几员将领道：
“一条小河沟而已，谁去把它夺下来，把驴日的扫到河里去！”
抹只想，定州是敌人防守的重点，满城最多不过几千人，徐河又能有多少，两三千人顶到头了。
“我去！”一员年轻威武的将军抢先说道。抹只一看原来是奚将和古。
“好，你带五个指挥去。一个时辰之内要让老子饮马徐河。别给老子拉了稀！”抹只笑骂着伸手用马鞭杆敲了敲和古的后背。
“是！”年轻将军高声应道，策马而去。
抹只权代奚王，率领的人马大多出自奚六部。奚六部是契丹四大部族之一，人口繁盛，排名仅在皇族的五院部、六院部、后族的乙室部之后。奚族本名库莫奚族，和契丹人出自同源，早年共同生活在潢河和土河流域。奚部人数比契丹人还多，但是没有契丹人那么勇猛剽悍。后来被这个兄弟部族征服，成为契丹多民族王朝的一员。他们的地位仅次于契丹人，很多人都做到朝廷高官。奚人分为六部，由奚大王府管理。但奚王由朝廷任命，既可以是奚人也可以是契丹人。
这一天晚些时候的苍茫暮色之中，韩匡嗣统帅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着满城开来。按照计划他们要在城下扎营，攻下满城之后再继续南进。满城的战斗将是大餐之前的头盘，真正的第一场大战是在据此百里之外的定州。
在距离这座小城还有十里地的时候，迎面驰来一小队人马。到了跟前，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翻身下马，低头曲膝道：
“都统，请恕末将无能，前面那条河没能拿下，今天大军只能在这里扎营了。”
韩匡嗣怔了一下，这才看清那个将头深深低着的是前军统帅耶律抹只。
“过不去？是对岸防御太强吗？”
“不，不是。是北岸敌人太强，末将没能占领河的北岸。”
“怎么会这样！”韩都统大大地吃了一惊，怒道：“就是说连桥头堡都没有夺下来！敌人有多少人马？你三万人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小桥头堡！你这个前锋是怎么当的，你不是立了军令状吗！”
“报告都统，末将有罪，甘愿听凭军法处置。不过请都统听末将说完。末将以为宋贼把第一道战线从定州向北推到了满城。这里不是满城的兵马。要是的话，全城都出来末将也能将他们一扫而光。好像是定州的军队全都开来了，足足有三四万人。他们死守徐水两岸，我们根本靠近不了。河岸地势险峻，他们占据了所有的制高点，用强弩硬弓封锁了前往河岸的通道。我们冲了多次都被挡住，还死伤了不少弟兄。”
耶律抹只的话多数是真的。
宋军的确将主力北移到了满城，足有三万多人。但这批兵马并不是定州守军，他们不敢冒险唱空城计。来到满城的是定州背后镇州的军队。镇州在定州西南一百二十里，赵光义在那里布置了重兵，准备接应定州，并在万一定州有失时作为第二道防线。鎮州驻军主帅刘廷翰、李汉琼和监军李继隆几天前侦知了辽军的动向，根据赵光义撤退时赋予的权限，临时决定改后备为前锋，急行军两百里绕到定州以北的满城布防。他们这支人马仅仅比辽军前锋早到了半天。
但耶律抹只大大地夸张了徐河北岸敌人的兵力。
镇州军原来的计划是以满城为据点，守住徐河南岸，将辽军阻挡在河的另一边。可是刘廷翰手下骁将丁罕主动请命，要求率麾下五千人马死守河北桥头堡。将徐河两岸都控制在宋军手中。这对宋军意义重大，如果宋军采取攻势，有了这条河的控制权就可以轻松运兵渡河。丁罕比抹只早到一个时辰，抢占了有利地形，以五千人马挡住了耶律抹只的三万奚兵。
耶律抹只一开始没有把这股敌人放在眼里，以为这几千两条腿的步兵在铁骑面前不堪一击。可是后来他发现，河岸地势并不开阔，周围的高地都被敌军抢先占领，骑兵还没有到河边就遭到预先埋伏好的强弩硬弓的狂射，根本就冲不到河边。几次冲锋失败后，抹只调整了战术，向敌人占据的有利位置发动硬攻，试图抢占制高点。经过反复争夺，双方死伤无数，最后还是被击退了。抹只气得跺脚，杀了好几名逃跑的官兵，连和古都被他砍了。可是仍然无济于事。
韩匡嗣一阵发愣，他没有想到大战提前了。他在北枢密院见多了文武官员文过饰非弄虚作假，听得出抹只话里的水分。但是敌人陈大兵于满城这个重大军情他绝不敢谎报。他想今晚只能在这片山岭上驻扎了，等到明天再派人去把这条河夺过来。只是第一次在烽火硝烟的战场上面对没有完成军令的部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动用军法。他冷冷地看着垂头丧气的耶律抹只，犹豫了好一会儿，轮廓分明的嘴唇动了动道：
“先记下这笔帐，明天戴罪立功，战后再一起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