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光将沼泽映照得像雪一样白。
在外泽的一处长有低矮灌木的土坡上，一堆熊熊燃起的篝火将四个背影拉长，再投在远处的水泊上。
公孙岳与郝英俊嬉笑声不断，二人性情开朗，脾性相似，打的一团火热，就似亲兄弟一般。
杨不武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沙漏，将两天来的行进路线和已知的兽妖分布仔细地记在笔记本上，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他现在也有了写笔记的习惯。
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他们正在靠近内泽的边缘，虽然又经历了好些激烈的战斗，所幸大家都平安无事。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稳定小团队，他们一路上就遇到了不少受伤严重仍然不肯激发空间灵符离开秘境的参赛弟子，甚至还遇见了两具已经有些腐败的尸体，杨不武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不甘的眼神。
木大元坐在篝火旁，认真地将拾捡来的大根灌木折成小枝，一丝不苟的样子就如在干一件生命中的大事。
杨不武收起笔记本，侧过脸看着木大元说道：“你说蒋成师兄得了失心疯？”
木大元没有看他，只点了点头，“你下山没有多久，他就病了，后来就疯疯傻傻的，精神好些时候还能种点灵田。”
“我一点也不怨恨他，他定是受了辛岐、管青斛的胁迫。”杨不武长叹了一口气，“他是真正的灵种成痴，定是许诺了他什么，才一时糊涂。”
“也许吧！”木大元将折好的小枝投到篝火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离开铁臂剑门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你们回山后要小心些辛岐和管青斛，却也不要撕破了脸。”杨不武的视线凝重了几分。
木大元点头，“你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对了，你和丁嫣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木大元脸上有些羞窘。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杨不武笑着看着他，“我可一直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木大元看了一眼篝火另一边的公孙岳和郝英俊，脸上更加有些不自在了。
他当然也记得那一天，甚至还记得丁嫣那天穿的是墨绿色的长衫，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像见到一幅最绚丽的风景，瞬间震撼了心灵。
“她是诚侯的千金。”木大元低下头，拿出一块布擦拭着长剑。
“诚侯丁玄枢！”杨不武一愣。
大楚四候，忠勇诚信，这一代的诚侯便是丁玄枢。
杨不武并不是很惊讶丁嫣的不凡身份，实际上在“十四家”灵修的宗族门阀子弟本就不少，如彭子金不就是镇西大将军彭不厌之孙。
但他明白木大元这句答非所问的话语中的深意，一位是侯爷的千金，一位是“魏逆”之子，一个在天，一位在地，再如何去思量，这样天渊之别的身份也难以想到一块。
杨不武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沉默半天后，缓缓说了一句话：“无论放弃什么，都不要放弃自己。”
这句话是他时常用来激励自己的，每次在困扰的时候就会念一念，木大元也需要激励，所以这句话同样合适。
木大元持布擦剑的手陡然停了下来，喃喃自语，“无论放弃什么，都不要放弃自己。”
“丁嫣！”杨不武忽地用手捅了捅木大元。
木大元微怔，然后抬起头看着吃惊的杨不武，接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神不禁有些激荡。
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步上土坡，正向他们走来，可不就是丁嫣，她脸色有些苍白，单手拖着巨剑，衣裳上的血迹未干，仍在顺着褶皱向下滴落，想来是经历了一场战斗不久。
木大元急忙站起身来，上前道：“丁嫣，你也走到这里了！”
“远远看着就像是你们！”丁嫣长吁了一口气，疲惫地一下就坐在篝火旁。
木大元忙取出水器，递给她。
这时，马岚、彭子金、荣庆和梁行也陆续走了过来，俱是疲惫不堪的样子。
“哈哈!真是巧！”马岚一屁股坐在丁嫣边上。
能够在茫茫沼泽相遇，确实是一件很巧的事情，不过这么巧的事情并没有让场间的气氛热烈起来，反而有些莫名的冷场。
彭子金嘱咐了荣庆和梁行两句，他们也去拾了些灌木，然后在不远处又生了一团篝火。
“这两天，你们路上还顺利吧。”杨不武的问话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丁嫣捋了捋颊边微湿的发丝，深吸了一口气，“不太好，兽妖太多，你瞧我们这一身样子就知道了。”
马岚说道：“看起来你们倒是顶安逸的。”
公孙岳从郝英俊手中拾起一根牛肉干塞进嘴里，说道：“那是，你也不瞧瞧我们这队伍组合，所向披靡啊。”
他说着，眼角瞟了彭子金一眼。
彭子金眉头微挑，冷哼了一声。
木大元手捧着一些早已烤熟的干粮走了过来，“有馒头，还有些雀鸟肉，味道不错。”
这时彭子金喊道：“丁嫣，马岚，东西热了，可以吃了。”
马岚看了丁嫣一眼。
“谢谢，既然都做好了，我们回那边吃。”丁嫣笑着跟木大元点了点头，便和马岚坐回到那处篝火边。
彭子金见丁嫣回来，脸上寒霜顿时消解，不屑地瞪了木大元一眼。
木大元抿了抿嘴，又坐下开始擦拭长剑，面色极是郁郁。
杨不武看了眼远处的那堆篝火，又拍了怕木大元的肩膀，坐在旁边闭目躺了下来。
他自然理解木大元，因为彭子金也喜欢丁嫣，一位是侯爷之女，一位是王将之孙，身份地位无一不般配，加上在天都城早就认识，走在一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两堆篝火里的枯枝噼噼啪啪的响，土坡上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冷寂气氛。
没过多久，困意就如潮水般袭来，所有人陆续都找地方睡下，对兽妖气息很是敏感的龅牙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
静谧中，一阵晚风拂来，将篝火吹得东倒西歪，一向警觉的杨不武蓦地坐起身来，他从风中嗅到了青草的味道，还有血腥的气味。
这时，龅牙的叫声也从不远处传来。
“怎么了？”木大元也惊醒过来。
接着所有人都被龅牙的叫声吵醒，撑起惺忪的睡眼，陆陆续续站起身来。
只见一道黑影奔来，龅牙跑回杨不武身边，冲着正南方向叫个不停，杨不武将它抱回到背包里。
“兽妖，正南方向！”
荣庆撇了龅牙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感觉不出有兽妖，一只狗崽子而已，有这么厉害？”
“就是，还正南方向。”梁行接口说道，他望着正南方，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郝英俊瞪了他们一眼，“等你们感觉到了，脑袋已经别裤腰带上了。”
杨不武轻笑了笑，走到土坡的最高处，面向正南，大喝道：“老规矩，一字型防御阵势。”
木大元、公孙岳、郝英俊的脸色严峻起来，站到杨不武身前，持着灵兵，一字站开。
彭子金冷眼看着他们，不屑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所有人脸色骤变，他们几乎在同时感觉到了地面的一丝震颤，而且这种震颤以很快的频率越来越强烈起来，远处的水泊泛起层层浪花，就似鱼鳞般闪耀，不知是什么兽妖正在高速行进。
接着，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这是灵修者陨落前的悲鸣，这位灵修者甚至没有来得及激发空间灵符。
紧接着，两个人影出现了在了众人的眼瞳中，他们就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着土坡狂奔过来，边跑边大叫道：“好多兽妖，小心！”
“就是这两小子，把兽妖往我们这边引！”郝英俊不悦地挑起眉头。
公孙岳看了杨不武一眼，“外泽都是三阶以内的兽妖，我们这么多人，没问题吧。”
杨不武摇头说道：“如果数量太多的话，就有问题了。”
这时，几乎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好多兽妖啊。
月光穿透草丛底的水泊，照亮了无数的黑影，就似一道道汹涌的黑潮，向土坡涌来。
杨不武已然想到了典籍中类似的画面描述，大声说道：“大家小心，是食人箭鱼！”
众人一听，都是心中一澟。
食人箭鱼只是一阶兽妖，但惊人数量的集体游弋是这种兽妖最可怕之处，当数百条、甚至成千上万条食人箭鱼同时出现在面前，那就如无数根箭矢同时落下，这就如一位大灵修者也会在千军万马中陨落的道理一样。
正说话间，那两个人影已经奔上了土坡，一身沾满了血污和泥污，也看不出是那家宗门的弟子，有一人的小腿上被细长的食人箭鱼贯穿，真就好像中了箭似的。
“啧啧，要钱不要命啊！”公孙岳盯着那人，哭笑不得道：“都这样了，还不激活空间灵符跑路？”
那人不甘道：“难得来秘境，如何能轻易出去，灵修之道不就是死中求活吗！”
郝英俊在他眼前竖起了大拇指，“得，你有种！”
“丁嫣，马岚，快上来。”木大元着急地大喊道。
丁嫣，马岚持着巨剑，赶紧和他们聚到一起。
彭子金看了看那股黑潮，咬牙说道：“我们也上去。”
所有人都挤到了土坡最高处，面向黑潮，呈半圆形防御阵势散开。
很快，空中便响起不绝于耳的嗖嗖之声。
只见水泊中浊浪翻涌，就似烧开的沸水，无数的食人箭鱼破水而出，跃上空中，然后如箭矢一般向众人身上坠落。
一场雨。
一场箭雨。
一场食人鱼化作的箭雨。
“兄弟们，干起来！”杨不武大喝一声。
土坡上，顿时寒光一片，血雾蒙蒙。
泼洒的鲜血坠落在污泥里，甚至发出大雨倾盆一般的声响，没有过太久时间，肠穿肚烂的食人箭鱼便堆满了一地。
然而，食人箭鱼的进攻没有丝毫停息，水泊中依然浪花翻涌，极远处的草丛仍然在不断的颤动，不知还有多少食人箭鱼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浓稠的血腥味道更加激发了它们的兽性，甚至落在地上的还在挣扎中的食人箭鱼都会再次跃起，垂死一击。
果然是典籍中浓墨重彩记载的令人可怕的一阶兽妖，也正应了那么一句俗语——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很快，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体力的渐渐不支，体内灵力已然有了枯竭的征兆，如果食人箭鱼依然以这样的数量和频率攻击下去，不用太久时间，所有人都将倒在这里。
杨不武极目远望，食人箭鱼没有任何减少和退却的迹象，沉声喊道：“这样不行，必须撤，这里离内泽已经不远，兽妖在秘境中只会按照区域活动，到了内泽，这些食人箭鱼就不会跟来了。”
众人没有异议，的确，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否则就只有激发空间灵符退出赛会。
“兄弟们，跟上。”
杨不武果断地往内泽方向退去，木大元、郝英俊和公孙岳紧跟其后，边打边退。
彭子金、荣庆和梁行几乎在同一时间也选择退向内泽，不过他们选择了另一个稍偏些的方向，显然不愿和杨不武等人同行。
“丁嫣，一起走。”木大元看着丁嫣。
“丁嫣，快走！”彭子金亦是喊道。
丁嫣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惘然地看了木大元一眼。
“我和他们同入秘境，自然是共进退，大元，你们小心些。”
丁嫣和马岚跟着彭子金而去。
食人箭鱼顿时也分成了两路，就如同一条汹涌的大河陡然分流。
看着丁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木大元脸色微白，手中巨剑舞得更加密不透风。
土坡上亮起两团扭曲的光幕，那两位受伤的年轻灵修者痛苦而不甘地激发了手中的空间灵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