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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冤孽

那道瀑布原是山脉中的一条激流跌坠而成,陆萍萍和钟离玉已笃定,文野阳或者加害他的人,必在离山之中,这便加快了脚步,急急沿岸逆行,不出两里路,陆萍萍唤住钟离玉,往左手边指去。钟离玉止步一望,只见激流左侧峰峦又起,峰顶处隐隐可见红色花丛,更有红色花瓣正随风落下,投入激流之中,想必就是那“一口凉”奇花了。

二人淌过激流,见那峰峦坐落甚广,有一条显是人力开凿的小路斜斜向上,但说是小路,实则为沿着山体抠出的窄窄山道,入眼最宽处不过尺许,若是胖子,连站上去都稍显困难,而步道的另一侧,是水雾缭绕的深渊,失足必定尸骨无存。也不待吩咐,钟离玉踏上山道,疾步前行。陆萍萍紧随其后,只走出里许,便发现钟离玉稍得点拨之后,轻功身法竟有了几分自己的味道,不由得暗赞他的习武天分,但这一路上他未曾言语,想是对方才的变故也生了心结,正想找些话来说说,他却右手一摆,陡然停住了脚步。

陆萍萍透过他的肩膀看去,三丈之外,一个盲眼汉子挡住了山道,其服饰发髻不似中土人物,手中已握着未出鞘的两尺腰刀。只听钟离玉低声冷喝道:“你也是沐教的?”那盲眼汉子也不答话,在烈烈山风中,全身衣衫居然纹丝不动,直如一具石雕一般,可见无论内力或定力,均有不俗造诣。陆萍萍心知敌人有备而来,无论是此前的瀑布,还是现在的山道,都是极为易守难攻的地利,如今想要过去,只能击倒这汉子,但这山道极窄又极险,任你来了几人,都只能单挑,任你有多高的功夫,在这里都难以全力施展,一招不慎便有可能跌落深渊。陆萍萍正要正要叫钟离玉让她打头,他却毫无征兆地,利箭一般冲了过去。

三丈。

两丈。

一丈。

七尺。

钟离玉斜身拔剑。盲眼汉子腰刀出鞘。

五尺。

腰刀虽短先至,刺进钟离玉小腹。

三尺。

羚羊刺进盲眼汉子的肋部。

陆萍萍连惊呼都不能,只一眨眼,钟离玉和瞎眼汉子的死斗便已结束,两人站立在山风之中,衣摆狂舞,兵刃都刺在对方的身上,两块血色飞快蔓延,身子却都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盲眼汉子终于松手,靠着山壁软软坐下,不住喘着粗气,钟离玉也慢慢后退了几步,羚羊回鞘。陆萍萍这才清醒过来,飞奔而上,钟离玉转过身子对她使了个鬼脸,但那腰刀还插在他的小腹上,鲜血不停往外冒着,不知他怎么笑得出来。陆萍萍焦急道:“你还笑!忍着痛啊,我给你拔出来。”钟离玉笑道:“痛是当然痛的,姐姐你最好随身带有金创药,不然我就不能陪你了。”陆萍萍白了他一眼,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小心翼翼撕开了他的外衣,只见他的左手贴着小腹,紧紧抓着腰刀,仔细一看,刀刃仅入小腹半寸,自无大碍,而左手掌虽然血肉模糊,却只是皮外伤。陆萍萍既惊又喜,也来不及细问,赶忙取药止血。

不一刻便包扎妥善,钟离玉提着腰刀回身走去,陆萍萍以为他要杀了那盲眼汉子,他却把刀恭恭敬敬地摆在那盲眼汉子身前,说道:“我刚刚把左手藏在怀里,抓住了你的刀,若不是你眼睛不方便,这套把戏原本也骗不到你,我也未必敢和你一招定胜负。你要有种就别自杀,以后来找我再打一次,我要是一招赢不了你,我就不姓钟离。这就别过,不敬莫怪。”说罢从他头上跃了过去,继续上山。

……………………………………………………

一路再无阻碍,山道一弯,豁然开朗,钟离玉和陆萍萍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山脊两侧长满了红花,如两道烈火般绵延至山巅,山巅隐见屋舍。两人原本以为,“一口凉”应是稀罕之物,没想到却长了漫山遍野,看这样的架势,便是有一千个文野阳也得毒死了。

陆萍萍拉住了钟离玉,说道:“总要让我出点力气。”

钟离玉耸肩道:“好吧,我总算可以好好见识一下姐姐的轻功。”

陆萍萍微微一笑:“你小子眼力倒好。”说罢飘然而起,如风吹棉絮般,落在了红花丛上。

花丛上早已站着另一个女子,年纪与陆萍萍相若,相貌却甚是粗鄙,大白天的穿着一套紧身夜行服,双脚粘在一朵花上,身子随风轻摆,轻功显然亦极是了得,眼光却涣涣散散,不知看着何方。陆萍萍与她遥遥相对,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知哪路妖魔作祟,现下见了你,总算是明白了。”

那女子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一别十五年,绿娘子也老了。”

陆萍萍眼望远山,凄然道:“人活一世,就是受苦,有谁能不老,若不为偿还前世冤孽,又何必多活一天。”

“傻妹子,你还是放不下?”

“姐姐你不也放不下吗,你隐世十五年,又何苦由来?”

边上的钟离玉已是一头雾水,原本还为陆萍萍捏了一把汗,现在却和那怪女人寒暄开了。

那女子又道:“姐姐也自有冤孽要偿,不得不得罪妹妹。”

陆萍萍冷哼一声,一字一句道:“‘空手无常’常瑞年、‘不见刀’井上枫、‘快雪’时晴,死了十几年的三个人,今天却齐齐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不知是和他有多大的冤孽?”

那唤作时晴的女子又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何尝不知他是妹子的心上人,但你若想他留得一条命,这便快快下山去,否则他必是活不过今天。”

听得文野阳尚在人间,陆萍萍心中大喜,口中却冷冷道:“光凭你们三只小鬼,怎能奈何他半分?”

时晴道:“文野阳惊才绝艳,我们自然只是看门的小鬼而已,但天下之大,除了你这痴情儿,别人也未必将他放在眼里。”

陆萍萍冷笑道:“那就莫怪妹妹无礼了。”

时晴道:“今天把一切都了结吧,我们也都累了。”一语未尽,她随风轻摆的身子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一把匕首递到了陆萍萍胸口。

……………………………………………………

钟离玉自认也算见过不少高手,一直以为若论轻功,陆萍萍已是天下无双,此时见到时晴,方知武学之道实无定式。两人一使匕首、一使短刀,在花丛之上飘来掠去,直如常人在平地上打斗无异,不管落脚何处,只是花瓣稍稍一低,连枝干都不弯折半分。更可观的是这二人的轻功同样超凡入圣,细看之下却各有神奇:时晴快如雷轰、如电闪,天地间仿佛都已是她各种姿势的残影;陆萍萍则轻至极致,飘飘忽忽、混若无物,于雷轰电闪之中逆来顺受。

钟离玉看得痴了,渐觉胸口滞重、烦闷欲呕,心下一惊,知是毫无防备间,被两个如鬼如魅的身影带茬了气息,赶忙闭上双眼、放空心神。饶是如此,潜伏的红芒和天蚕已被诱了出来,与周遭流动的两股气息各自呼应:红芒烈火燎原,得时晴之快,天蚕气若游丝,得陆萍萍之轻,就像这二人的化身一般,在自己身体里缠斗起来。钟离玉初时颇为惊恐,渐渐的就觉得好玩了,感受着体内两股气息的变化,竟比用眼睛看还清楚:时晴和陆萍萍攸分攸合,斗了近五百招,居然没有一次身体或兵刃的接触,盖因两人身法均极为神妙,常人不可思议的的腾挪闪躲,她们无不挥洒自如。

又斗了三百余招,钟离玉对二人的轻功技法颇有领悟,而陆萍萍已渐占上风。果不其然,只听一声闷响,钟离玉体内的红芒气如退潮般散去,这便睁开眼睛,全身已是冷汗一半、热汗一半,而时晴坐在地上,左膝血流如注,却不去按压。陆萍萍飘落她身前,淡淡说道:“你半年之内再也没法使用轻功,行动却是无碍,这便去吧。”

时晴惨然一笑:“你以为是你赢了我?你以为他会放得过他?你以为我还打算活回来?”说话间,眼珠子越来越红,到最后竟全呈赤色,真的滴出血来。陆萍萍稍一错愕,随即奔上扶着她的身子喊道:“晴姐,是谁逼你,你快跟我说,我给你报仇!”时晴嘴中呵呵作响,不断有黑血溢出,最后模糊挤了一句:“我的…冤孽…偿了”,便再无声息。

……………………………………………………

钟离玉背后看去,见陆萍萍肩头起伏,虽不知她二人过往恩怨,想必对她那幕后主使之人,又添新恨。陆萍萍放平时晴的尸身,跪下磕了三个头,默默走入红花夹道之中。钟离玉跟在身后,因为体内亦含有红芒气,不由得便对那“一口凉”多看了几眼:那花朵巴掌大小,赤红花瓣七八枚,花蕊却是浓绿之色,搭配着极为妖艳,在中土确实从未见过。他一路看过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丹田也愈发灼热,想要向陆萍萍问个究竟,她却直头直脑地快步前行,便只能存疑不发。

不多时,终于穿过红花夹道,陆萍萍和钟离玉来到山巅,便即顿住脚步,呆呆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那两人也呆呆看着他们,各不言语,山巅如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还是那男子冷笑道:“黄放小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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