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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红榜

离了广元,行至昭化,渡江便是陕西境内。一路风平浪静,钟离玉心中气闷,不断暗骂自己胆小无用,若是开口邀商齐同来,也不至于现下孤孤清清如吊死鬼。

到了嘉陵江畔,这一段人烟稀少,这日天气阴冷,江面更是舟船寥寥,又添几分凄凉落寞。钟离玉在岸上等了小半日,终于见一艘小船远远划了过来。随着小船一同靠近的,还有一曲悠远笛声,钟离玉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吹奏极好,就像是一个少女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地,孤孤单单的说着话儿,但话语中又不含哀伤乞怜,反是平静淡然,比世上任何最富有的人都爱着这个世界。

不知是否心境使然,钟离玉听得痴了,竟是怔怔留下泪,直到那小船在自己十丈之外停下,他才匆忙擦去鼻涕泪水,定睛望去,那条船似曾相识,船尾坐着一个划桨的老渔夫,面貌庸俗滑稽,却是未曾见过,想必他便是吹奏之人了,真乃人不可貌相、高手在民间也。

心想如此,钟离玉躬身抱拳道:“老人家你的笛子吹得可真好,可否让我登船受教?”

那渔夫却瞧也不瞧他,只是对着空空的江面吐了一口烟圈,缓缓道:“你抢了我侄媳妇,还受教个屁。”钟离玉一怔,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只是口音有点耳熟,但必是高人无疑了,便把腰弯得更低,恭敬道:“不知道‘子夕赋’是什么曲谱,晚辈从未见过。”

只听“噗呲”一声轻笑,钟离玉如招雷劈,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少女从船舱内探出身子,白衣胜雪,粉舌轻吐,看着就似商齐。钟离玉以为自己花了眼,眨了两下再看,那少女也笑晏如花地看着他,竟真是商齐!钟离玉哈哈大笑,原地滚了几个空翻,又飞身向小船跃去,没想到只跃出三丈,便掉落水里。

商齐本也十分惊讶,以为钟离玉身藏神技,竟能原地一跃十丈,见他掉落水中,又张手呼救,才捞起脚边麻索甩出,卷着他拉到船上,见他浑身湿透,刚想叫他去炭炉边烤烤,他却抓住了自己的双手欢叫道:“那时我就想你一起走,悔也要悔死,幸好你总是来了。”商齐笑道:“我一起走有什么好,又不会吹‘子夕赋’。”未等钟离玉接话,便拉他挨着炭炉边坐下,只因想到“子夕赋”这样调笑的词儿,她一个女孩子家说出来总是不妥,但她也忘了,钟离玉身负高明内功,何惧区区湿寒。

钟离玉和她并肩围着炭火,从心底里温暖无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儿,只是觉得这样就很好,虽然那老渔夫在一旁呼呼吐着烟圈,哼着听不懂的当地情歌,也不算特别讨厌。

…………………………………………………………

二人过了嘉陵江,便结伴前往西安。商齐自称是原本就计划去梵空寺,但是为了何事也绝口不提,钟离玉好奇打听她的家世,她也一笑带过,所幸她小小年纪,见识却极广博,一路上听她讲起各个门派逸事、各个奇人武功,竟似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钟离玉习武已有九年,糊里糊涂当上沐教教主亦有两载,实则上对江湖事颇有不通,以至于闹出各种笑话。今日与商齐畅聊江湖,一是十分有趣,二是受教非浅。

钟离玉最感兴趣的自是那“红榜”,商齐见他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也不以为意,如说书般说了一路,她相貌极美,口齿又了无挂碍,这件高山仰止的武林大事,从她嘴里听来,竟如冰雪消融后的春暖溪水:

此事当从“半道红”说起。“半道红”原本为湖北境内一山,传闻不知在几百年前,有张姓李姓两个武林异人,结下了难解深仇,两人武功极高又伯仲之间,一追一逃,千里搏命,却谁都奈何不了对方,身心已是极度疲累。这日张姓追入山中,见李姓负手立于山巅,竟是把整个背部空门露了出来,此时要擒他直是易如反掌。但张姓何等身份,即使空山幽谷,亦不愿捡此便宜,便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不发一言。

当时正值春末夏至,天地间一片清朗,白云苍狗,斗转星移,唯不见人间。二人站了三日三夜,忽尔心中洞明,相视一笑,至此便在山中结庐而居,每日共同劳作、共饮共食,虽至死不发一语,却已是携手大彻大悟,共登化境。

不知这段佳话何时传出,越来越多武林中人来到此山,或是厌倦纷争,或是躲避仇杀,却也不尽是归隐了。因为从山脚到山顶,山路上载满成千上万株枫树,每到秋天,整座高山便似被红带圈圈缠绕,而沿路上去,道路一侧尽是枫红,人们便称之为“半道红”。

几代下来,半道红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规矩,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不问门派,不问恩怨,即便是血海深仇,亦不可在山中追究,否则必被所有山民共逐之。因为每个习武之人,总难免结下仇怨,自己说不得某日也需躲避或归隐于此,于是整个江湖都默契地遵守着这个规矩,使得半道红成为一片难得的武林净土,而后来成为武学圣地,却是未料之事。

几千年武林,从未有一个地方如半道红一般,平和聚集着各门各派的高手异人,相处日久,兼又远离尘世,门户之见和争雄之心便也淡了,闲来无事,便切磋武学作乐。众多高手修为既高、眼光且准,心平气和地共同修行之下,哪有不进境如神之理。久而久之,半道红虽然从来不是一个门派,也从未结帮横行,但显然已成为一个松散但强大的存在,与北冥山、梵空寺、孟婆山庄并称四大武学圣地。

半道红不乏大智大慧之人,心忧山中高手云集、武学益盛,此势头决然已不可逆,唯有加以约束,免得最终祸害武林事小,丢了这片净土事大。于是最终达成共识,从山中选出最具权威一人,众人奉其为红主,只要仍在此山,无论任何纷争,均无条件听其号令。

能得到一众闲云野鹤之认可,半道红历代红主无不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江湖地位更是无需多言。据传百余年前,一位童姓红主性子极是有趣,与人闲谈之时,依着自己的见闻,为天下武林高手作了排名和评价。这一排名流入江湖便引发轰传,自是有人得意,有人不忿,但无不叹服童姓红主评价之准,更无人敢上半道红争议。童姓红主未料到自己随口之言,竟引起如此侧目,而半道红的山民们虽然隐于桃源,却雄心未泯,见得山中一举一动仍能左右江湖,心下自是得意,便无不支持红主排名之举,更积极献上自己的见解。

至此,为武林排名成了半道红的一个传统,半道红云集各门各派之高手,天下武功无所不知,又超然世外,历任红主的排名,自然具有极强的信服力,人们称其为“红榜”。

七年前,骆桑桑接任半道红红主,亦给出了红榜,赫然将自己排名第一,世人虽然咋舌,但想其竟敢如此惊世骇俗,自然有其惊世骇俗之功。“天下第一手”沈还排名第三,“千山关不住”孙霞客排名第四,梵空寺心照禅师排名第五,均是无可争议,倒是关于沐教高手的座次,让人好奇:左护法方一桥排名第八,右护法庞用排名第十一,教中地位在他们之下的胡蝶行者姜寻,竟排在到第六。

钟离玉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从未在教中听人说过红榜,原来是有这个尴尬。那姜寻虽也见过几面,但都是祭祀或议事的大场合,他其貌不扬、言语不多,倒也没太去留意,日后回到南冥山定要好好试试他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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