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好意思在他面前啃骨头呀?我在这儿扯骨头一下,骨头扯我两下的,我还有什么风度可言?”
侯春嘴里的饭要包不住,用手背挡着狂笑不止,“所以久不久一定要和你说会儿话,我才能有继续战斗的力气。”
“陪聊要收钱滴,先森!”我包着一口饭大嚼特嚼起来,“今天饭钱算你的,OK?”
他果断摇头,“不OK,noOK,nomoney。”
和候春吃饭时老走神,他说,“怎么了?”我摇摇头,不想说。
“遇见老情人了?”我惊讶的抬眼看他,他的洞察力真惊人!我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说,“你脸上写着呢!”我恨了他一眼,他拿手指在我脸上比划,“我-遇-见-他-了!”我往后仰躲开了他的手。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麦?啥都晓得?”我继续跟碗里的饭有仇似的,用勺子使劲插着。
“真服气,都多少年了?你还能记得他,不会是认错人了吧?”他准备开启洗刷模式,我狠狠瞪着他,他只好闭嘴。
怎么可能忘记,几乎每晚李云都会来到我的梦中,只不过都是那个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梦,让醒来的人无比落寞的梦!每次都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侧脸或背影。
每个月例假的那几天,身体里的荷尔蒙在作用,和他缠绵的那些画面会非常清晰的展现在头脑里,像播放幻灯片一样,而且开启着循环播放的模式,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做事,让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一旦闲下来就会想他,怎么可能忘记?
站在白色背景墙前的他,深蓝色的工作服包裹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形。高高的鼻梁下宽宽润润的唇,他妈妈也有那样的唇。在浓密睫毛掩映下闪闪发亮的眼睛直直的一动不动看着我。他双手背在身后,胸前挂着工作牌,工作牌的带子令人羡慕的环在喉结突起的脖颈上……
这幅画面定格成一张照片,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我眼前飘来荡去。
“怎么遇见的?”
“在客户公司。”
“打招呼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拿出勇气来,实在太慌张,感觉人都快晕倒了,哪里还敢面对他。“就在一起吃了个工作餐,一会议室的人。”
“看样子那饭咽得下吗?”
“对呀!还是我最爱的糖醋排骨!”
“哈哈,好可惜!你管那么多,拿出你的吃货本色,天塌下来照吃不误。”
接下来说出那句让侯春笑喷的话——“我扯骨头一下,它扯我两下……”。听着侯春的狂笑,于是我的食欲好像回来了。
“这照片上的小孩是谁?”
“我的孩子。”
“啊?你都有小孩啦?”同事王娟拿着我的钥匙扣问。
“嗯。”我苦笑着。
他知道我们的孩子吗?应该知道了吧。
五年前给他留了一句话,“等你爸爸死了,我们再见吧。”
小美说,你真毒,儿子再浑那也是自己的儿子,老汉再恶那也是亲老汉。你要让他去杀亲爹吗?
那场打闹的结果,李凌云的旧案被发现,几年前十六七岁的小黑客侵入银行账户,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一起治安案件牵扯出来一起刑事案件,本来只需要做个笔录罚点钱就行的,却被告知要暂时关押接受调查,搞不好还要被判刑。大家都很迷茫,不知道他到底进别人银行系统拿了人家多少钱。
廖叔说,“因为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年纪不大,应该会轻判。”但是没一会儿,他又说,“家伙,不知道偷了多少,搞不好要枪毙呢!”搞得人很心慌,不知道他会被关多久。后来很想去看看他,告诉他,侯春已经回北京了,让他不要再胡思乱想。
可是却被告知不能探视,再后来又说要看也只能是直系亲属。
我是他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连跟警察说我是他女朋友的勇气都没有,好像也没有底气似的。没有勇气是因为李云在派出所闹得那样凶,砸坏了人家办公室那么多东西,还打伤了那个做笔录的民警。那个民警带着个人感情色彩的判断我就是祸水,因为我劈腿,才让两个男孩子打起来了。每次去向那个民警打听李云的情况总要遭受语言和眼神的冷暴力。他爸爸也恨着我,恨我害得他儿子进了派出所,看见我一次就吼着让我离他儿子远一点。
没有底气是因为李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他女朋友的话,让我也不能确定我到底算是他的什么,或者什么也不算。所以我没有资格去探视他。
当李云进去一个多月,我发现例假迟迟不来,心里一咯噔,第一怀疑是不是怀孕了。因为那次洗澡的时候问他会不会怀孕,之后他就采取了避孕措施。但那天在客厅……一算时间百分之八十是怀孕了。纠结了一天,下班的时候买了个早早孕,回去一测,果然。
我思前想后一天,决定这个事情必须要告诉李云,一定要和他商量,问他怎么办。他如果说不要,说明我在他心里也没什么位置可言,我就死心了,离开这里,离开他。但是如果他说要,我会等着他,哪怕要独自带大孩子,我想我是可以拿出那样的勇气的。
可是后来他爹不知怎么晓得我怀孕这回事,气急败坏的来找我,把我从小美家拉了出去,叫了几个人把我弄到一家私人诊所做了人流。一段痛不欲生的经历,轻易不去回忆,因为太残忍。那段时间恨不得去杀掉他爸爸,精神也处于崩溃的边缘,所以等不及李凌云案子的结论,就暴走到了上海。
刚来上海时,因为想他,一有时间就跑到他的黑客论坛里,想看一看他的近况。原来并不知道他在什么论坛里发帖,那个时候的黑客论坛也不多,我就一个一个的找,很快就发现了孤独求败的帖子。
看着那些帖子,我马上意识到他就是他。
可那个论坛再也没有留下他的只言片语。
在上海呆了大半年之后,侯春转发了一个邮件给我,他说是被李凌云打的那天收到的。他让我看看里面的照片,问我还记不记得初三那年回老家,在火车上遇见那群黑社会,说那个时候我们被人家拍了照,这邮件里的照片就是那些照片。我当然记得,坐在我们对面的老大就是李凌云的爸爸,看见他爸爸那天我就想起来了。当时他们当中有个花衣服拿一个很高档的相机到处拍,我记得我还很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只不过这些照片当中的侯春都被李凌云PS成了他自己。
他那天在我去上班以后,给侯春发了这个邮件,肯定是想向侯春宣示主权。
侯春说,“技术还不错,p得挺好。就是选的头像太小,我们都初三了,他还是个小学生。”
他就没有什么照片,这张一看就是在他小学的一张运动会合照中抓取出来的。
有一张是这样,留着小男士头的我充满好奇的盯着镜头,在我旁边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男生紧锁着眉头也看着镜头。两个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光影在这一刻将两个不相干的人带到了一个空间,我好像穿越到了那个时刻,旁边坐的不是侯春,而是李云。
仿佛我俩在那一刻就已经预约了某种紧密的联系。
看到这些合成照时,坐在网吧里的我忍不住痛哭起来。原来他心里还装着这样一个秘密,原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我,怪不得刚见他时,他总是拿研究的眼光看我。
一想到我俩这奇妙的缘分,我的内心就泛起一阵苦涩而后又有一丝丝甜蜜……想起一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可现在因为他爸爸,我们却只能——无缘对面手难牵。
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后悔没有见他一面就离开,没有跟他说点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掉了。
我把这张照片里的他剪了下来,放在钥匙扣里,随身携带,不时的拿出来看一看,一个眉头紧锁的小男孩,穿着个小背心。
我的孩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随意的人生有时候也可能因为一个电话而改变,就是这样随意。
我在上海漂泊的第一年,超市呀,面馆呀,都是些干体力的短工,一个月房租都成问题。实在无法继续,我想着干脆回老家吧,打包行囊的时候接到小美的电话,她说李云也在上海,让我小心一点,别让他撞见。
我却在想着,不离开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他。
在一个有着两千万人口的城市与一个旧人偶遇的概率,想想都觉得离谱。
放下电话,我默默拆开行囊,第二天继续着我的海漂之路。
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家也都知道的,我没有理想呀,风往哪吹就往哪飞。可干来干去还是销售工作最适合我,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我的情商高,很适合与人打交道。对于这个常年到处跑的工作,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孤家寡人一个,到哪里都无所谓。
走到北京就和春儿见见,吃吃喝喝练练嘴皮子。他也经常来上海出差,他的单位很快给他解决了北京户口,他爸爸资助他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现在就差找个北京姑娘了。
那年送春儿离开的站台上,我跟他讲,“你都看到了,我有男朋友了,而且他要死要活的,你快走吧,他出来看见你还在,还要来找你麻烦。快回去找个处女朋友吧。”本来想说找个女朋友处一处吧,结果说成这样了。
“我又没有处女情结!”他完全会错了意,他盯着我的眼睛征询着我的想法,“他如果……你怎么想……”
我记得我的回答是——可是我有啊。
他点点头看向一边说了一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