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瑶见她如此,心中疼惜,柔声道:“相公,这天地之间,生灵无数,你觉得,什么才算是魔?”
敖羽此刻心中迷茫,心如枯木,只觉万事万物,都已失去意义,便随意道:“残害生灵,暴戾枭狂,威胁天地之安宁,便是魔。”
雨瑶眸子明亮,微微浅笑,似抓住了把柄,道:“那……相公可有残害生灵,威胁到天地的安宁?”
敖羽一愣,旋即心中自语,是啊,这十五年来,自己从未动过恶念,从未害过生灵,怎会是魔呢?但忆起方才幕幕,忆起玄妖主之言,又觉自愧难当,道:“可我是九戮本体,单这一点,便已是无可逃避的命运,注定我将是魔……”
雨瑶道:“相公曾告诉过瑶儿,魔族即是恶族,专横跋扈,为祸苍生,而一旦有人如此,那么,那个人便也与妖魔无异。”
敖羽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黯然的眸中,却看不到丝毫光彩。
雨瑶又道:“既然人为恶便是魔,那么魔为善,便同样与人无异。在瑶儿看来,人与魔的界限,非是血脉,非是种族,而是心。心恶,苍生尽可为魔,正如这两展长绫,在瑶儿手中,它们可以杀人取命,但,即便如此,难道就可以将长绫称作利器了吗?”
恶者为魔,非恶者,即非魔……
听完此言,敖羽心海忽然一阵明朗,像是度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后,在时空匆匆流逝中,看到了唯一的光。
口中,不断呢喃:“恶为魔,非恶,非魔……是啊,是啊,在常人眼中,人魔两道,乃是由血脉划分,但既然如此,便没有理由说魔族尽是恶类,人魔之别,该以心性划分,这样说来,才能将魔成为恶类……”
念及此处,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如沐春风,迷惑尽消,大笑道:“哈哈,恶人是魔,善魔,便也是人了!不错,不错,天地万物的划分,本该如此!”
心结,随一念而起,随一念而终。
见他心结已结,雨瑶松了口气,嫣然一笑,温婉动人,附和道:“对嘛,相公一心向正道,纵然前身为魔,又有何干?”
玄妖主奄奄一息,却露出惊奇目光,瞪大鹰目,道:“他是戮皇,莫非……莫非你便是羽灵族后裔?!”
雨瑶颔首,道:“不错。”
玄妖主忽然放声大笑,胸口血流不止,却也毫不在乎,道:“哈哈哈,九戮皇,羽灵族,两大上古灵奇之存在,都曾与我交过手,算起来,我玄妖主倒也不负此生了!”
笑音渐大,忽然又咳嗽起来,吐得鲜血遍地,却仍旧大笑不止。
敖羽心一软,道:“你没事吧?”
玄妖主尽显豁达,豪气道:“都快要死的人了,还管什么有没有事,哈哈。”
敖羽见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此刻大笑,已然是回光返照,纵然神医救治,怕也无缘阳间,心下不禁一叹,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请问。”
“你是妖族,而九戮却是上古枭魔,当属魔族,你千方百计复活九戮,于你有何好处?”
“错了,你虽被划为魔族,但真要说起来,却是非魔非妖,不过,我复活戮皇,却还另有原因……”
敖羽面带疑惑,问道:“什么原因?”
玄妖主叹了口气,容颜,似乎骤然间苍老了许多,抬头看着天空,一对灰暗的眸子里,此刻落满沧桑。苍凉的风,像是无情的手,将那尘烟过往,缓缓揭开……
“已经记不清是几百年前了,但我记得,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那时,我初成人形,便被一只大妖所伤,藏身在天雪王朝的极北一带,风雪漫天,万物寒彻,感受着冰冷一寸一寸漫过我的躯体,我感觉,自己大限已到。”
“哈哈,当时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之后的万般事情,都不会发生,可偏偏天意弄人,在气息奄奄之际,我遇见了她……”
“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美丽的容颜,比那漫山白雪更无瑕,善良的心性,比那漫天飞霜更为纯洁,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相信,在这世间,仙女是存在的,如果苍天只容许人间有一个仙女,那么,便一定是她……”
“她救了我,细心为我包扎了肉身上的伤痕,却又不禁意间,在我心里留下了另一道伤痕,另一道甜蜜、幸福,而又用不可愈的伤痕。她说她叫曦雪,曦雪,多美的名字啊,正如晨曦下飞扬的雪,纯洁,清高,饱含着无尽的希望……”
“我问她,你家在何处?她说,她没有家,从今往后,这飞雪漫天的极北之地,便是她的家,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时的表情,那样孤高,那样倔强,却偏偏又那样无力,像是独自盛开在荒地里的雪莲花。”
“我不知她为何要流在这飞雪之地,但我也不敢多问,那时,我告诉她,我也常年住在此处,她笑着说,那更好,以妖作伴,自己怕是千古第一奇女子了。我心中惊讶,问她,既然知道我是妖,为何还要相救,她继续笑道,妖当中也有善类,比如你……”
“就像突然间坠入了烈酒所汇成的海洋,我沉醉着,从没有问过她的来历,每天与她朝夕相处,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我多么希望,岁月能够停滞流动,让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无边的雪地……”
“时间像雪中的细江那样绵绵不绝,荏苒间,不知带走了多少人的青春,而在我的记忆里,它是又好处的,它让我和曦雪日久生情,在茫茫雪地里,我们彼此约定,相守终生,我将一片白雪凝固成冰,碑牌似的立在雪中,寓意誓言如冰,坚而不屈,她笑话我,说哪有人用冰定情,我也笑了,说,我可不是人……”
“每天,我们在雪地旁的冰河中捕鱼为食,安然度日,不知春秋……”
说到这里,玄妖主长叹一声,嘴角却微扬,露出笑意,似乎直至今日,将死之时,那段记忆仍能唤起他心中的温暖。
“天意弄人,挑动着每一个人的命运,那一天,我捕鱼归来,回到洞府时,曦雪却不见了,洞府中,处处皆是杂乱的脚印,我心中一紧,立感不妙,化作苍鹰追逐脚印而去……”
“我追上了,前面是一队身穿道袍的人,曦雪被围在中间,泪流不止,我认得那些人的服饰,世间所有的妖,也都会认得,那是绝云宗,号称正道第一宗门,与补天阁并列。”
“那群人实力难测,但我知道,自己必须救出曦雪,没了她,我这一生,便已失去意义,然而,那时我修为尚浅,远非那些正道之人的对手,几个回合,便已败阵,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原来他们其中一人名为任风澜,是绝云宗的下任宗主,而曦雪,竟是他的未婚妻,因为逃婚,才来到这极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