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婆对这个小弟子如女孩子般疼惜。
她给人瞧病之余常与年纪稍长的妇人拉两句家常,这日村西窦婆婆来问诊后,张婆婆留客吃茶,“现如今入秋了,您应多食些温热的,家里姑娘还好?我家如荫肤白,夏日倒是不用操心,如今入秋了,看着小孩子小脸儿干崩一点点儿我心里就觉得自己造了孽呢,家里九个孩子,操心着呢。”
这位窦婆婆是个热心的,“是最小的丫头吧?今年多大了?”
“十三。”
“花骨朵儿似的年纪,可按我说也别太娇惯了,女孩子家从小娇惯是做长辈的疼宠,可多些磨砺也是好的,到了咱们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了,女子一生承担比男子还要多得多呢,”
张婆婆目光深处微微闪烁了一下,沉默片刻,又露出了以往温和的笑容:“我家如荫命好,我倒偏偏有心让这孩子成个完美的标致人物。”
窦婆婆听后竟露出了小孩子般的调皮狡詰的笑容,心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性。
“如荫这名字起的倒好,前面的迎落月落已经长成,如荫想必也是美人。“
张医师笑而不语。
张医师拜神,喜鹊叫声平和为张婆婆所爱,筎姑喜欢叽叽喳喳的乌鸦和白头麻雀,她一直想拜在张医师的门下,柳成荫自十二岁拜师以来细化了周围的各味草药,总在后山的乱草丛处遇到筎姑,他们的对话一般如此;“刘大夫,听说您今日随张婆婆去采药了,太阳这般大,您觉得有何收获呢?”成荫弱笑;“草药而已。”
严笑眠今年开课很早,筎姑家的虎儿已经入学两年了,小孩子家吵吵闹闹的,筎姑常常跨个竹篮,上面盖着暗蓝印花方布,到书院门口接虎儿,看见笑眠就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您尝尝吧,新摘得的枣子,泡茶喝着也很好。
笑眠眨眨眼睛,万物有灵啊。
无论出于何种地方的的人,本性都是哺乳动物,但是笑眠出身是石头,河里的石头,修炼了千万年的石头。
他在等。
自从知道自己的存在起,他就是石头,躺在河里,冰冷着感受着流水,注定着要仰视,直到一句来自空中生物的低语,一声温暖的呢喃,它开始注视着自己和感受身边的流水,感恩着自己的冰冷,那沉稳最后成就了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为了等。
小饮上课还是常打瞌睡,自从柳成荫来到医馆,小饮觉得自己的肤色越来越白,白得近乎透明了。本来温暖的自己觉得阳光是透明的,风很微弱,只是一个影子,只有严先生的存在是很好的,他总是静静的默默地立着。小饮想;“他应该已经不用别人的相信了吧,笃信着自己的存在就好。”就像没有温度的太阳。
世间万物都渴望着温暖与平静。
接受自己的就能为人所接受,那无法接受他人的呢?
严先生默默地自问。
小饮今年八岁,她是未来的医师,想着成为像张婆婆那样的神医,她也看到张婆婆为村里的女人家接生,想象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一位母亲,有时候她看着严先生,又觉得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像严先生这样的人,自己肯定不会再有成为一个母亲的愿望了。想来也很可笑,男子或女子,本不相同,自己和成荫是师姐弟,但是婆婆对待他们都似女孩,也似男孩,想了想又打了个哈欠,轻轻摇了摇头,嗯,似人就好。
男子或女子都为人,角色也在变换着。
严笑眠已成仙,浮夸可笑之事,失望无奈之事,他也曾遇到不少,他现在总是冷静平和看似完美地处理着这些事情,被骂着亦不妥协的亦不动的。
严笑眠是颗石头,曾被被流水冲刷的,愚笨的,无情的,圆滑且坚硬的,被水冲刷着的,不容践踏的石头。
在那颗心的最深深的地方,时而也会有一丝感觉,隐隐的疼痛,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害怕了。
就在那一刻,他有了人形。
他后来成了仙,近万年的时间,他就快忘了那丝疼痛的缘由,也可以说,他忘不了自己的那丝心痛,可是想不清楚这感受来自何处,成了仙,不再食五谷,当严笑眠再次将自己浸在溪水里,沉寂的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已经近乎透明得和流水融合到一起,只有在胸口中间的位置,有一抹血丝般的红色。从空中看去,似清澈见底波浪无痕的小溪里一尾红得通透又不失灵动的锦鲤,鱼儿轻轻摆尾,坚硬的岩石中加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笑眠微咳。
上课时,严先生发现了小饮的苦闷,严笑眠对小饮说:“长大后也许你就会明白,其实美丑呢就是一个角度,真正的痛苦是你无法面对那些温暖的心灵,不过也不用怕,对你来说呢,长大对你来说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之后自己哈哈大笑。
小饮看着笑眠觉得根本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