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池倚坐在门前果树上,繁密枝叶间,一片夏夜虫鸣之声,院内的声音显得有些轻远,结元后杨星池的五感得到提升,他依然能够听到。
弟弟在娘的催促下依然吃了饭食睡下了,他跑闹了一天,早已又累又饿,娘却没有吃饭,她总是这样,说了做好饭等爹,就一定要等。
杨星池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个夜里,自己半夜醒来,父亲臂上带伤回家,母亲在哭,自己也哭了,桌上的饭食还没有动——娘每天都会担心爹在林间的安危,难怪爹说猎人的第一信条是安全。
娘也惦记自己的安危吗?还是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大儿子也叫小星呢?杨星池猜测着,等待着。
弟弟名叫杨星安,娘也叫他小星,跟叫自己一样,杨星池很想应上一声,可是他没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等着。
杨英浩今天是伴着星光回来的,声音传来时,杨星池早已看向街角。
几步之后,转过来自己的父亲——几乎没有改变的衣着,相同的褡裢,一样的长枪,同样沉稳又带有倦意的步伐。
改变很少,瘦了些,比记忆中好像矮了一些,也更黑了一些,眼睛却同样的深邃沉稳。
院内传来小黑的叫声,母亲从屋内快步走出,父亲握枪的手紧了紧,直了直腰身,单从行路的步子,看不出倦意了。
门开时,母亲前迎了几步,接过父亲身上的褡裢,快步入得灶厨取来了热水——父亲还未回来时,早已备好的。
轻声低语,许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弟弟,院外树上静坐的杨星池听不真切了。
饭食是温的,娘已经热过两遍了,原本打算再去热一下的,爹说不用了。
同样的座次,爹在上首,娘在爹左边,对面是空着的一个矮凳,只是坐凳子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弟弟坐在这矮凳上,已然可以够到桌子中央的菜了。
夜,一点儿也不静,耳畔虫鸣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对面院落的灯已经熄了许久,门户早已反锁,院内桂树静静的立着,好像一点也没变,只是小黑听得动静不时的两声低吼却是让一切都不同了。
渐渐的,就连虫子也睡下了,整个夜一片静谧,小黑也睡下了,整个村落也睡下了,杨星池听到了,听到了爹睡梦中的打呼声,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在这呼声中,杨星池就那么抱着身旁的一截树干睡熟了。
睡梦中,自己和爹娘坐在屋内,一起开心的吃着晚饭,爹和娘像往常一样向自己碗内夹着瘦肉和青菜,自己拿出了储物袋里的果子,他们都笑了。
然后杨星池就醒了,因为小黑叫了,因为梅萍醒转开门了。
同样的时间,几乎没有变化过,扫地的手依然轻快,却更加沉稳,不一会儿杨英浩也推门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杨星安,他手中的木棍正是自己八年前使用的,颜色已然变暗了。
早晨的练枪没有声音,杨英浩在前,杨星安在身后右侧,那里原本是杨星池的位置,如今一个英气勃发少年正一板一眼的随着自己的父亲练枪,一步一顿一抬一刺,旋转横隔间都有些章法了。
梅萍还是在厨灶忙碌着,切菜声翻炒声伴随着厨灶炊烟传出,有些呛人,不过却有诱人的饭香在其中,杨星池的眼睛又红了。
早饭后,杨星安拿着飞鸟跟父母道别后早早的离去了,村中几位伙伴早已约好集合地点,杨英浩收整完毕后也出门了。
门口,杨星池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我做好晚饭等你。”
“好,我走了。”
杨英浩拐过街角后,梅萍就关门回屋收拾了,杨星池看了一眼后从树上跳下离去了。
他走的不快,因为前面杨英浩并未走远,有几家的猎户还没来。
村南口,杨英浩和其他五人等着,还有两条猎狗静静的坐在地面,杨英浩手中是一杆长枪,其他有身背刀弓的,有提铁叉的,有背负口袋的,有手拿兵械肩扛绳索的。
最后一个来的壮汉手中是一柄长矛,身上背着个小口袋,。
一行七人也不多言,各拿行头出了村南口,杨星池远远的跟着。
这就是父亲的生活了,每天和猎队一起,从这山翻到那山,围猎一头又一头飞禽猛兽,又追寻到一头有一头飞禽猛兽,设置一个又一个陷阱,又提防一个又一个陷阱。
山路十多里,已然是密林了,杨英浩一行来到了昨天标记的位置,随后散开搜寻,背口袋的两名猎户打开口袋,取出一只公鸡,绑缚后在身上洒了血,又在地上四散倒些谷物,随后也离去了。
前行中,杨英浩居首,身后左右一名猎户手拿短刀身背弓箭,另一名则拿着铁叉,三人都未发觉身后数丈外的树上藏着一个少年。
杨星池也想不到自己父亲的一天会如此无趣并危险,真正的生死一瞬,前往几天前设置的一处陷阱路上,林中窜出了一头猛虎。
弓断了,箭散了,臂伤了,人堪堪的躲了过去。
一击未中,六尺猛虎已然消失在密林之中,杨英浩持枪而立,没有受伤的猎户放下铁叉上前包覆住坐在地面上猎户受伤的左臂,右手两指入口,哨声响时,远处传来回应,两里外的几人已经向这边赶来了。
放铁叉的动作很慢,而且便是口中呼哨,受伤猎户的刀也是在双腿之上的。
此刻猎人猎物的角色已经无形中转换,这三人已被一头猛虎盯上了。
猛虎出手之时,杨星池心都要跳出来,他事先并未发觉这头猛虎,待要出手之时已然来不及了,幸好自己的父亲并未受伤,不过他们的处境也很不妙。
猎户的包扎速度很快,取匕首割开受伤处的衣衫后,涂上止血驱毒草药后,立刻用干净布块包裹缠好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准备拿起身或者拿自己的兵械,杨英浩也暗自宽心,他们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三人中一人受伤是绝难抵得住这头猛虎的,现今只有等另外四人,聚在一处防备。
在密林之中就是这样的,先机很重要,谁先发现对方,谁就有决定权,选择出手或者远遁,今天他们运气不太好,先被发现了。
不过那猛虎等的就是松的这一口气,一声呼啸,已然冲向三人中唯一一位站立戒备着的持枪猎人。
——来不及了,身后是毫无防备的两人,自己无法退却,猛虎又锁定了自己,杨英浩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枪柄末端入土,斜指虎躯,右腿下弓,双手握杆——最标准的以攻代防。
只是——不行!
以猛虎的力道,不是仓促间转换姿势的杨英浩所能挡住的,这猛虎只需一爪,便可轻易的拍开杨英浩手中长枪。
杨英浩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不能躲。
躲开了,己方折损一人,会是更大的危局,不躲还有一争生死的可能,双臂全力把扶着手中长枪。
巨力传来,果然如自己所料,并不能阻挡这猛虎一扑,左侧脖颈已然可以感受到獠牙之上的丝丝寒意了。
这一刻,杨英浩脑海中想起的是小儿子杨星安,他可能要比自己更早的失去父亲,今后的生活该会多么艰苦?
大儿子杨星池,可能已经不在了吧?就是还活着,可能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了吧?
家中的妻,今晚可能要让你等上许久了,只是苦了你一人照顾幼子..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杨英浩被斜斜的压在地上,身上的猛虎还压着已然握好兵械的两人,眉心插着一杆长枪。
一杆黑色的长枪,近乎一半的枪体都刺入虎身。
杨英浩回头看时,长枪尾端方向是一片灌丛,没有人,杨星池早已躲在别处了。
今天众猎户回去的很早,晌午刚过便已到家了。
毫无缘由的得到了一头猛虎,己方虽然受伤了一名猎户,不过在那样的情境下活下来已然是万幸了。
长枪和虎皮分给了杨英浩,众猎户之中只有他用枪,还连带着两条后腿,众人对杨英浩更加敬重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明白是谁帮了他们,而且长枪没半,这是何等的力道。
长枪入手之时,杨英浩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黑色长枪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制一般,一切恰到好处,长度色泽用于林间狩猎是再适合不过了。
杨星安回家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正在擦拭一柄新枪,母亲少有的不忙于做工,坐在父亲身侧看着手中长枪,它救了自己丈夫一命,救了整个家庭。
白天的事杨英浩只告诉了梅萍,杨星安只知道今天后父亲就更换了手中长枪,而且行走密林比过往更加细致小心,他只知道自己家在这个夏天多了许多好吃的果子,够一家三口一直吃到来年春天。
那是第二夜,一家三口睡下后,杨星池放在院内门口的,他的动作很轻,小黑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