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星手中的正是平妖剑,铸兵一脉举全族之力历时三年才完成的作品,而且如果没有那柄暗红色铸锤的话,平妖剑也是难以出世的。
饕餮化身的胖汉脸色极差,嘴角还有一丝殷红,他已经很久没有似这般对一个人如此客气了,点星的存在本就在他预料之外,大剑虽然奇异却仍不足以让他慎重,伤到他的是点星手中的平妖剑。
大剑入口后,当即碎裂,一道道残片向四方迸射而出,其威势虽可在猝不及防之际杀伤寻常妖圣,却不足以重创到他。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点星手中的平妖剑,虽然预料到大剑之中有蹊跷,却未曾想是一柄长剑,而且以他的感知在此之前竟是未曾发现平妖剑的存在,大剑碎裂之时惊鸿般冲向外界,自己的反应已经很快了,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如果说外人眼中褐色大剑在进入饕餮口中后就碎裂变成了一柄小许多的长剑的话,那么饕餮自己知道方才他绝无拦截平妖的可能。
铸圣山巅之上玉面遮脸身着紫铠的修士更得更加捉摸不定了。
平妖剑出世,一击之间,神兽饕餮伤,十五妖圣亡,在场众妖圣中近两成受创,最惨的是体形最大的妖兽,承受大剑碎裂的剑体也最多。
山北诸多修士看向点星的目光更加不定了。
双手平托,点星将手中神剑递与铸圣——如果有人可以近身观剑的话,周炳卓绝对是第一人选。
平妖剑入手,周炳卓轻抚剑身,双眼的神色极为复杂,原本以身饲剑的人应该是他,周家又出新铸圣,自己可以歇一歇了,以身饲剑是最好的选择,那是他周炳卓的道,对于一位铸圣来说,结局定格成与自己最杰出的作品一道流传后世,还有什么比更好的呢?
只是儿子周敬豪不知道,或者说他不全知道。
平妖剑在周炳卓手中发出阵阵轻鸣,如丝如弦,包裹剑体的蓝霜也仿佛在流转。
神剑通灵,只是世间再无周敬豪了。
‘痴儿啊’,周炳卓一声长叹,收转心神,将平妖剑托于双手,躬身递与点星:“谢星神!”。
点星点头接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叫点星,入耳时点星变得遥远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一直都觉得点星更顺口一些。
不过这个时候,也仅有周家一脉这样称呼点星,其他修士还都不认可这个称谓,言语之间都有意的避开名号,我也不开心。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惊呼;“看天上,那双眼要消失了!”
没错,奇异的双眸此刻正在消散,点星也专注的看着,烟波流转间,一双眼睛变成了挂在天边的白云,然后随风而逝。
紧接着一阵鹤唳猿号,众人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被大剑残片击杀的十五名妖圣尸体,外加数名重伤几死的妖圣,于这铸圣山巅高空被饕餮吞入腹中。
如果说一柄大剑入喉还不够威势的话,那么诸圣尸身齐入口腹绝对可以称为震撼了,方才受伤的余下诸妖圣连并附近的妖圣在内齐齐闪身躲避开来。
一息之间,整个铸圣山巅上空空出了一大片,一开始言出不过脑的青衫修士冷汗之下——‘嘿嘿,修行路漫漫,道友莫动气,一定要护持好自己的心脾呀!’的言语历历在目,仿佛一道道秋晨轻风,带来丝丝凉意,吹得人几欲发抖。
挥手间,饕餮化身的胖汉和周身诸圣齐齐退去,远远的传来一道声音:“果腹饭食之辈,乌合泛泛之修,平庸铸兵之士,斗胆妄自封神。星神?哈哈,我记住你了”
须臾之间,山南众妖圣消失不见,山北众修士连上青一阵红一阵,有几位叫骂道:“说我等是乌合之众,却不知生食尸身又是那一道?”
“正是,似这般施个术法,敛去几具尸身,我等也不难做到”
“此人太过猖獗,他日相见,必要讨个说法!”
..
点星没有回应,也没有追赶。
山北众修纷纷落地,有抱拳拱手的,有施礼道贺的,星神的称谓闭口不谈,点星道友却是未曾间断,周炳卓也被围在一处,平妖剑毕竟出自他手,若是有第二把甚至是更精良的神兵也未尝不是个人造化。
点星依旧客气的一一还礼,往来应对着,周炳卓本就不喜多言,又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几句之间辞行下山去了,我在山顶看着众修士中间的点星,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明白他了,或许我一直以来都不太明白他吧。
众人离去,我和点星重回铸兵村,点星去求见周炳卓,周家人的态度一改之前的恭敬,言辞之间冷漠了许多,周勇超的族弟甚至言语挤兑我们离去,点星只是一遍遍的拱手求见。
我想如果点星不是点星,对面数十柄铸锤已经将我俩变作肉饼了。
最终周家的大长老出面喝退了众人,族长不理事,他就是周家的顶梁柱,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作主张,他却不能眼看着周家犯错。
我们终于见到了周炳卓。
一夜之间,这位铸圣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一般,原本中年的样貌此刻已然垂朽,抱着一大坛浊酒斜躺在屋门口,醉眼惺忪的看着点星和我。
“嗯?谁呀?——走开!你们挡着我了,我是族长,我要,我要为周家的生计负责,你们挡着我,我就看不到我的族人了,还怎么保护他们,啊?快让开。对,我是族长,我要承担责任,哈哈..”
凡间的酒是喝不醉修士的,何况周炳卓是修圣,除非——他愿意。
点星默默挪开几步,站在门前石阶下,抱拳拱手,静静的立着,一动也不动。我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等着点星。
周炳卓继续喝酒,继续说着醉话,点星继续拱手站着,我也继续在不远处。
“我周家迁此南疆七百里已逾千年,我周炳卓打小是太爷爷看着长起来的,那时候,我们周家不到百人,修为最高的就是太爷爷,他是唯一的宗级修士,你知道我们是如何活过来的吗?哈哈,我周家最善敛息,男丁踏上修行路修习的第一术法就是敛息术,不怕你们笑话,我们靠的就是躲,躲仇人,躲妖兽,躲躲藏藏,绕开妖兽,甚至不伤走兽..”
“太爷爷一生穷尽心思保全我们这一族,他老人家年轻之时亦是天纵之资,我周家历代族长的信物乌金锤就是他老人家以宗级修为夺天地之造化而铸,我辈后人在修行上早已超越,可在铸造技艺上虽有延伸,却依旧不及他老人家十之二三,你那铸神锤虽然奇异,走的却不是铸兵之道,想来我称它铸神实在是违心了。”
点星点了点头。
“如果太爷爷也达到圣境,我周家何至如此局面?一件铠甲都要躲躲闪闪,为此我儿几近命丧妖域,还是修士之手。只可惜他老人家临死都是宗级,临死也没能见到我周族后辈有哪位达到圣境。”
“你们知道敬豪他为何跳入铸兵炉吗?他是替我跳,这小子太了解铸兵也太了解我了,想是周家铸道秘本他也看过了,只是这小子忒也不替我着想,他一跳了之拍拍屁股走了,我老铁匠又要苦熬数百年了。”
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周炳卓浑然不知,大口的灌着酒。
点星继续拱手站着,我也继续在不远处。
良久,一声轻叹悠悠传来,周炳卓再次开口:“两位请走吧,也莫要再来了,这铸神锤虽说奇异,却依旧有碍我铸兵一脉的道法,你们拿走吧”
点星接过暗红色的铸神锤,拱手一拜后转身离去,我也跟着离开了。
身后又是几口浊酒入喉,一声脆响,想是那酒喝完了。
天命11年,冬,我和点星在高空之中,静静的等待着,这是我第一次飞行在云端,感觉很奇特,也有些冷。
我只知道点星飞去的是南方,然后在一处高山上下落,那山很热,山顶有火光流岩,点星将手中的铸锤顺着山口丢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后,点星和我一起拜会了一名妖圣,那是一头赤鳞蛟蟒,点星很客气的拜会了他,还送他一物,这赤鳞蛟蟒一点也没有妖圣的架子。
随后折返北方,又不疾不徐的南飞,半年后离去。
这是我在天上待得最久的一段时间,点星和我盘坐在云上,这云很奇特,我甚至感觉不到身下是云,只是往来的浮云和飞鸟却清晰的告诉我身在何处。
往来的云东来西去,南来北往,我们所在的云却像是打着旋,还不时的变换着形状..。
天命12年秋,点星和我回到人族居地,我第一次见到点星‘不讲理’的一面——妖兽大举进犯,修士阵营节节败退,他却没有出手。
有时候看着他纹丝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大战,看着修士一个个倒下随后被一拥而上的妖兽吞食,真想弄出点动静让他们转向我和点星,我越来越不明白他了。
点星说,发动这妖兽狂潮的是饕餮,他还说,妖修大战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