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娘总归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脾性倒是有些像我,没希望的事就不再强求。处事还算果断。我哥跟她说了之后,她便没再哭,我哥叹口气原本想帮她去山下买口棺材把孩子安葬了,被她拒绝了。她自己一个人抱着孩子的尸体下了山,五天后重新回来,在我门前一跪又是一天。
我哥向来不会劝人,不过还是说了两句,让她不要跪着,我后来认为大概是他的话太生硬,闵娘没听,还是跪着。我醒来的时候,我哥一脸委屈与我道:“我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恢复了精神起身,我哥早就躲到外面去了,这种事,他比我还要深恶痛疾。
我看着闵娘,比我昏睡之前还要憔悴,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脸上还有些伤,不过眼睛里却有了些精神,只是跪着,没哭。
看着她脸上的伤,我有些疑惑,不是下山去安葬孩子了么?难道还跟人打架了不成?闵娘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自从跟了我,就没说过一句重话,怎么还会跟人家动手?
原本很清香的新茶,喝着忽然也没什么味道了。
“闵娘,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我记得我当年教了你不少东西,唯一没教你的,就是下跪。”
我看着闵娘眼中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她还是跪着给我磕了好几个头,才道:“请小姐收留闵娘。”
我道:“你的孩子没了,只是个意外,人的一生其实有很多意外,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放弃,你还有我这里可回,那别人呢?是不是只能去死?我说过了,你还会有孩子的,只要……”
“请小姐收留闵娘,闵娘这辈子,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我端茶的手顿住,一个时辰以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留下吧!只不过,这辈子,你就只能留在南山上了。”
不留下她又能怎样呢?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就算是心狠,也看不下去她无处可去。
从那以后闵娘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帮她处理身上的伤时问起,才知道了她这些年过的日子。
成亲之初,她丈夫待她还是不错的,铺子生意虽然不是特别的好,但是养家糊口总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她公公还健在,他们小两口平时也只是帮个忙而已,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很快,一年后他们就有了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是一家人还是很高兴,说等到孩子稍微大些,等她的身体养的好些,再要一个孩子。不过后来,这个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他们家的铺子走水,不仅整个铺子被烧的一干二净,就连街坊邻居的铺子也没剩下。
那场灾,赔尽了他们家全部的积蓄还有我给闵娘大部分的嫁妆。
从那以后,她公公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她丈夫也一蹶不振,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嗜酒如命,不仅把闵娘剩下的嫁妆拿出去挥霍一空,平时对闵娘母子两个不是打就是骂,闵娘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了两年。还好她手巧,平日里还能人做工还能勉强糊口,只不过,孩子也需要照顾,她出去做工就没办法照顾孩子,她丈夫虽然在家无所事事,可是并不会照顾孩子,还时不时打孩子出气,可是没有办法,她不做工,一家人就会饿死,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孩子放在家里央求街坊邻居帮忙注意着。
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就算没有出事,她能撑多久。后来她说,如果孩子一直在,她就会一直撑着,可是……
可是,就算是这样,天还是不能遂如人意。
出事那天,闵娘手里的活还没做完,所以比平时回家晚了一会儿,可是就是这一会儿,孩子不见了。
她丈夫不仅对孩子的行踪一无所知,还醉醺醺地打骂说她出去鬼混,连孩子都不管。
问了街坊邻居,他们说看着孩子跟着附近几个稍微大些的孩子跑出去了,他们也不能不顾家,也就没跟着。
她疯了一样的找了整整两天,才在远处的河里发现了这孩子的尸体。
虽然孩子已经气绝,但找到孩子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上山来求我,她知道,这天下就只有我还有救孩子的希望。
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这辈子虽然不说救过无数人,但绝不是少数,可是,我救过再多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起死回生的。
闵娘刚开始以为我心冷,不肯救,才一直跪着,直到我哥跟她说了真相之后,她才知道,她女儿是真的没救了。
打那以后心灰意冷的她拒绝了我哥的帮忙,亲自抱着女儿下山将她安葬了。
安葬之后,她回了家,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丈夫不仅不自责,对她的打骂竟然变本加厉,骂她没有本事,连孩子都看不了,是她害死了孩子。
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日复一日的积累,也可以日复一日的消磨,虽然才两年,她此时此刻已经心灰意冷,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反抗了她丈夫的打骂,只不过,男人和女人的力量还是有悬殊的,更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后来,她丈夫打累了,她的心也死了,孤身一人上了南山,回到了我身边。
这样的故事,这些年来我看得太多太多,正如我之前说的,比闵娘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闵娘到最后还有我可以依靠,可是那些女人呢?她们只能熬着,熬到她们离开这个沉重的世界。
往事总是沉重的,闵娘低头沉默不语,怜月虽然一无所知但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也低着头,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下车走走吧,说起来,我可是好久没出来逛逛了呢!”
街上飘来包子的香味,似乎还有刚出炉的荷叶鸡,天色有些昏黄,我倒是真饿了。
从马车上下来,我吩咐车夫道:“你先回去,跟吴优说,我今晚不回去吃了,让他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也不用派人来接我了,我会自己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