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声在梦中被窗台上的鸟叫声给惊醒了,当他侧身起床的时候,就隐约地听到街坊邻里相互谈天说地的声音,让他感到厌恶地拼命抓揉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发呆一会。
双脚刚踩在地板上,他就突然被自己时常随手扔下的衣物给拌倒了,狠狠地摔了乌龟爬,两个膝盖磕到地上顿时就红了一大块。但是这样的事情时常会发生,他也就早已习惯了,一脸的淡定自若,双手用力往上一撑,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弹簧一样地跃了起来。
他的阁楼小房间永远都是很乱的,随处可见相互纠缠在一起的衣物被丢在桌子上或者地板上。一个已经掉光了漆的柜子上摆满了陈旧的报纸,有些都已经发黄甚至是霉变了,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动那柜子上的旧报纸。
看到这些旧报纸,夏子声就不由地想起了他那个形同虚设的父亲。
他的父亲叫夏同生,是一家小报社的老板,也是当年在青州老城成立最早,经营得最好的一家报社,每日的报纸销售都能够去到几百甚至是一千份以上。
而如今,那个年代成立起来的报社日渐萧条,经营模式得不到转型,渐渐的就被一些新的杂志报社给取代了它们的市场。夏子声房间里的那些废旧报纸,就是他父亲报社里卖不出去的那些报纸,整个报社都是在亏空状态,但也从来没有听到他父亲说过要关闭报社的话语,以至于到后来连这个家门都不愿意回了。
而她的母亲方华也时常是因为这些事情与他的父亲夏同生争执起来,有时候还大打出手,家里的很多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有他们俩打砸过的痕迹。
夏子声的童年几乎可以说是在他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和打砸声中长大的,每一次他们在楼下争吵打闹的时候,夏子声就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到阁楼小房间里哭泣,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一点都不想听到他们俩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厌恶。
从他懂事的那段时间起,他觉得自己活得跟孤儿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还有一个形同虚设的家而已,也只是比那些真正的孤儿幸运那么一点点而已。
从那时起,他的父亲隔一半年都没有回家一趟,而她的母亲终日混迹在赌场里,对夏子声也是放任不管,只是把该给他的钱给他就没有下文了,从来不会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对他嘘寒问暖,也从来没有送过他去上学,除了小学入学第一天以外,家长会什么的就更不用说看到她的影子了。
他有时候耍性子闹脾气地骂着他的母亲说,“你整天就知道混在赌场里赌钱,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而等来的回答就是,“我不去赌钱,你还想亲眼看着我们两母子饿死啊?”
他那时候还小,根本就不理解她的母亲为什么会那样回答,甚至觉得她是在给自己的找借口,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她的这一做法。
在夏子声的小房间里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她的摆放木吉它和音乐书籍的桌面永远都是干净整齐的,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能给出明确的标准答案。他只是知道自己很爱这些物品,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另一半生命在存在着。
他有时候觉得心情烦闷,就会抱着木吉它静静地坐在窗台边上唱着自己新创作的歌曲,又或者弹奏着他所喜欢的曲目。有空的时候,他也会一个静静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和落日的余晖,轻轻地拨弄着木吉它上的琴弦,就能够灵感迸发地创作出很多动听的歌曲。
无暇顾及房间里杂乱的物品,夏子声的眼睛半睁半闭地走到了床边的衣柜前,接连迅速地把上衣脱掉,直直地站立在衣柜面上安装的镜子前,静静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然后伸手触摸着腰际上那一条愈合得足够长的伤疤。
而这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则是当年他为暗恋的女生而留下的,在他们的学校里也是轰动一时的故事了。原因是他暗恋的那位女生喜欢上了比他大一级的师哥,当夏子声看到他们树荫底下亲密的时候,就突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而冲上去把那位师哥暴打了一顿,两个人抱在一起扭打的时候,夏子声却意外地撞向大树旁边闲置在哪里的一根铁管子上,正往他的腰际间斜插了过去,差一点没有了性命。
每次当他脱掉衣服看到腰际上的那条伤疤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很多不同的事情都已经在慢慢地改变着他,甚至有时候他连自己都不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
夏子声把手从伤疤中移开,便从衣柜里抓起了一件款式精美的纯白色上衣,用手轻抚了两下就穿在了身上,然后又从衣柜的最底层掏出来了一双深灰色的休闲鞋,往镜子前面一站,还是原来的那个白衣少年。
他喜欢纯白色的衣服,因为纯白色有能他安静下来的魔力,不会胡思乱想地想要做着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有纯白色才是他心底最原始的颜色,也正是这样的纯白色陪着他走过了他人生的二十二载春秋。
他刚一转身,就听到了楼下传来了吵闹的声音。仔细一听,才突然知觉那是他父亲和母亲的吵闹声,还有隔壁邻居在纷纷议论的声音,估计他们又是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大吵大闹了。
方华狠狠地把一个矿泉水瓶朝着夏同生的身上砸去,两只眼睛急的充满血丝地瞪着他,语气非常恶劣地说:“夏同生,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这算是抛家弃子了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夏同生也记得回呛她:“我什么时候抛家弃子了,你少在我面前吹鼻子瞪脸的,让人看笑话很高兴吗?”
“我还怕什么脸面,从我当年瞎了眼选择嫁给你就已经不再有什么脸面,我还怕什么。”方华瘫坐在地上站了起来,“倒是你,整天守着那家破报社,半年都不回家一次,你就以为是很有脸面了是吧?我呸……你做梦。”
“方华……”夏同生怒瞪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把方华给吓了一跳,而门外的那些看客邻居的众说纷纭就更愈演愈烈了。
“你背着我勾搭男人的事情我也就算了,你还整天在赌场里赌大钱,对儿子也是不管不顾的,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啊?”夏同生毫不留情地骂道。
“你有管过儿子吗?你有给过他一分钱吗?他身上的所有花销还不是我一个人供着,我要是不赌大钱,估计现在都已经饿死了,还能被你气成这样?”方华也非常有理地辩驳着,双方都没有想过要退让一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我……”夏同生突然接不上话了,默默地叹着气低着头。
“你们都给我闭嘴。”夏子声把他之前养金鱼的玻璃缸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发出了强烈的玻璃破碎声,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寒光让人的心里打颤,也把门外的邻居看客给吓了一大跳。
所有的声音落下,夏同生和方华则神情紧张地看着夏子声,嘴边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刚才激烈的争辩在夏子声的面前都变成了无声的沉默,也许是他们俩都认为是愧对夏子声了,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弥补他心灵上受到的伤害。
方华踌躇着脚步想要走到夏子声的身边,像是要对他解析着什么一样。可当她前脚还没有迈出两步的时候,夏子声就突然扭头走回了自己的阁楼小房间。
回到房间,夏子声满眼通红地含着眼泪躲进了衣柜里,就像是他当年为了躲避父母亲的争吵而躲进衣柜那样,情景再现一点都没有改变。而改变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了,似乎现在面对这些事情要比他当年腰际上的伤疤还痛上一倍。
衣柜里很暗,夏子声眼角里流下来的眼泪也变得暗淡无光,但是无论他哭得多么的伤心,心里哭得多么的痛,喉咙里始终都发不出因哭泣而产生任何声音,只能泪水完全模糊视线而感觉不到痛为止。
哭过以后,身体就容易乏累,把头轻轻地往衣柜的边角上一靠,就慢慢地把眼睛闭上,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让自己沉睡,什么都不想理会,什么都不愿意想起,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