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顶着仿佛要把人蒸腾成气体的阳光钻进一辆名叫凯特C的跑车里。这种装置了磁悬浮的新玩意，价格等同于希尔市中心地段房价。麦斯那点可怜的薪水再凑个三五十年也买不起。事实上他也不用买，想用的时候跟数据部的人打个电话就可以。
初中以前麦斯从不曾想自己有一天能坐到这样的车子里。尽管开车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肌肉大汉，也不能阻止他享受来自世界顶级车厂的精致手艺。耗时长久才能制作出一平方的软皮舒服得能让麦斯感到身体的疲劳正在消退。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一身仿佛已经匍匐在咸鱼堆里几天几夜的味道，但总长会很介意，我建议你先冲个澡再去给他汇报。”大汉看了看麦斯说。
“那你把我放到星河会所的门口，汉克。”麦斯耸耸肩。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带团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生性懒散的他有时间还不如多睡觉。想到旅行团，听说旅行社在他跟假浩克打的时候就已经派了新的导游过来。他没什么可操心的，组织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说起去跟总长做报告这档子事，麦斯自从尝试过一次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乔登办公室之后，再没有接过相对轻松的任务。那些尘封在档案室的悬案全让他一个人去办了，麦斯光是回忆都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18分钟。”
车停，麦斯二话不说就冲进星河会所，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抢劫的。走到检测器前，麦斯把眼睛对准扫描口，等待验证通过。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刚完成验证便有一个穿着讲究的侍应生出来迎接他，“您好，麦斯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星河会所是桓因集团旗下一家专为会员提供全方位服务的私人会所。想要入会只能通过老会员介绍，或者你身份证等级在5以上。等级5的身份证是什么概念？据麦斯所知，身家百亿的富豪，身份等级都不过是3，身份等级4以上的神人他就没有见到过活的。也许世界组织部长级以上的家伙就是那群人之一，但麦斯真不敢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牛逼。
麦斯的身份等级没有那么高，这个会员身份是组织提供的，况且他很少有用到的时候，“我需要洗个澡，另外准备一套西装，不指定品牌。”
侍应生点头，做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事实上这家星河会所的接待厅只有一台检测机，隔壁就是一条24小时都亮如白昼的圆形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钛合金自动门。门的另一边是一部直达利通大厦顶层酒店的电梯。
酒店房、衣服都在麦斯到达之前准备好了，这种堪称变态的服务速度基于星河会所的服务宗旨“不要浪费会员哪怕一秒的时间，他们的时间是宝贵的”。
因此，麦斯也无需详细地告诉侍应他的尺码。从会员的身材比例到饮食习惯等，星河会所都巨细无遗地收进资料库里，并且这些资料每天都会检查更新一遍。比如某个昨天还钟情怀石料理，今天就爱上了意大利菜的会员到桓因集团旗下的餐厅用餐，他一定会享受到最正中的意大利菜。会员甚至不用特意提醒星河会所。
曾经有人这样调侃星河会所的服务，“如果哪天你掉了钱，什么时候，在哪里，丢了多少钱，星河会所比你自己都要清楚。如果你找他们帮忙就对了，它绝对会原模原样的交还到你手上。”
但麦斯对这些没概念，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农场主的儿子，农场主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穷人的代名词。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要浪费哪怕半粒米，这是你老爸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回想起来，麦斯对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都还有点恍惚，自从他考上了那个叫坚果科技学院的学校之后，一切都变了。仿佛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进。
热水洒在麦斯的头顶，滑过他的身体之后，流进下水道。热气蒸腾，水雾弥漫。他又发呆了，这些年他总是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过去的画面总是一点一滴的倒在他的脑里。
迅速地洗完，擦干身子，穿上那套烫好的西装，看了看时间，一共用了16分钟，现在下楼正好。那些跟西装配套的小装饰被他直接忽略了。
然而当他准备开门那一刻，他反身冲进房间里，躲到靠墙的床边！
爆炸的巨响使麦斯头痛欲裂，除了耳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房间里木屑纷飞，望天树制的顶级木门已经不复存在。如果麦斯迟疑哪怕一秒他都将跟木门一个下场。
“该死！”麦斯准备开门的时候正在整理弹夹，察觉到异样之后他想也没想就飞身跃到床边，过程中弹夹落到了床上，而且还是麦斯伸手够不到的位置。提着空手枪让他很没安全感。
“不错嘛，居然躲过去了，不愧是乔登的得意门生。”麦斯刚爬到衣帽间藏在门后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说，“但是躲也没用，除非你会飞，不然你今天不可能再走出这个房间。”
麦斯当然不会飞，他既不是魔法师也不是风元素使，“我最近好像没得罪人吧？”
“是没有，我只是看你不爽，最近又缺钱，正好碰见你，就想着赚点外快。你的人头可是很金贵的。”一个彪形大汉扛着重型机枪大步走进来，左右看了看，咧嘴笑了起来，“不要浪费时间了。”
说着彪形大汉即刻把肩上的重型机枪提在手里，对准衣帽间扫射。子弹从枪管喷出的声响像无数重锤直接落在麦斯的心脏上。
麦斯倒是很冷静，他不得不使自己冷静下来，情绪失控只会降低生存几率。他背靠衣帽间的门，丝毫不担心这扇门连带他自己被轰成碎片，因为这扇门用防弹材料制成。天晓得为什么除了落地窗和房门，星河会所要把所有内间的门都用上防弹材料。麦斯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落地窗！
落地窗的朝向正好是汉克停车的地方。希望汉克没有被干掉，麦斯心里祈祷。那辆跑车里正好有一套晶铠，但距离超过100米，超出了战铠接收信号的范围。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跳窗而出才有一线生机。前提是汉克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衣帽间和落地窗的距离大约20米，他跑到落地窗的位置大概需要2秒。现在的问题有两个，即使飞身跃到床上拿弹夹，接着在跑的过程中还要把落地窗射至粉碎，这样一来时间就增加到4秒。另一个问题是重型机枪过热的时间，一般重型机枪发射400发子弹后就会因为过热而停止，但麦斯不知道大嗓门的机枪是不是特别定制的。
“汉克，你还活着吗？”麦斯拨通了汉克的号码。
“怎么了？”汉克怔了怔说，“你遇到麻烦？”
“你还在原位吗？”
“在。”
“打开车篷，我准备从顶楼跳下去。”得到确切的答复，麦斯调整着姿势，等待机枪罢工那一刻。
“我把车上升到30楼。”汉克说。像凯特C这种装备磁悬浮技术的超跑，悬浮高度最高可以去到300米。
麦斯的手心微微出汗，背后那扇门的震动依旧强烈，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直到现在重型机枪已经发射超过200发子弹，还剩二十秒的时间。麦斯甚至把大嗓门带有手枪这个可能性也计算在内。他有信心躲过手枪射出的子弹，因为奇点军校就有专门的训练项目。
现在的问题是大嗓门从放下机枪到拿起手枪这个间隙的时间是多少。
二十秒在麦斯紧张的等待下悄然过去，重型机枪也停止了它凶猛的咆哮，空气里只剩下转轮的声音在硝烟里回荡。麦斯像只猎豹一样窜出，跃到床上拿起弹夹，翻身落地再跑，装上弹夹，握着枪的手很稳，落地窗那面硬度较高的玻璃在5发子弹的摧残下出现大面积的裂痕。
4秒，分毫不差，麦斯抬手护着脸部，他听到板机扣动的声音，头一矮，躲过子弹的同时身体已经撞碎了那面玻璃！麦斯借着刚刚那股劲头在空中转身，面朝酒店房，当那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窗边的时候，扣动了扳机。
子弹并没有命中目标，麦斯也没有指望这样就消灭敌人，他之所以这么做只为逼大汉躲回房间里，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唤醒晶铠。
“威尔！”麦斯对着智能手环喊。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灌进耳朵的风也越来越强，使他有种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错觉。
直到听见极其微弱的，机器转动的声音！
看着眼前那片无垠的天空，听着身后的声音，没有比这更让麦斯开心的事了。他张开双臂投入晶铠的怀抱。装备瞬间完成，重力调整过后，麦斯冲向顶层酒店房，推进器带来的推力丝毫没有影响驾驶者的心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家伙！
刚好路过看见自己，所以随手杀杀换奖金？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信，麦斯心里有火，如果换做别的特工没准真会让他得逞了。
然而，当麦斯回到酒店房的时候，歹徒已经消失了。神色紧张的侍应生推倒房门进来后看着半空中的麦斯发呆，旋即在身后摸出一把手枪对准麦斯大喊，“别动！”
“拜托，歹徒已经在离开酒店的路上了！你赶紧通知保安室，让他们封锁酒店。”麦斯翻了翻白眼，收起了头盔部分。侍应生怔了怔鞠躬道歉，然后按照麦斯的吩咐，通过智能手环通知保安室。
“麦斯先生，对于这次过失，会所将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后续就交给我们吧。另外，为表示我们的歉意，麦斯先生在星河会所的等级已经提升为6。”侍应生关闭通讯后又是一轮抱歉，刚刚他已经得到上级的指示，第一时间就把麦斯的会员等级提高了一级。
麦斯微微吃惊，星河会所的等级不是那么好提升的，那难度跟提升身份等级一样难。一级之差更是天差地别，很多特殊服务只对等级6以上的会员开放，比如以前麦斯只能从星河会所得到普通人的情报，等级提升后连能者的资料也可以拿到。
能者，那些掌握着自然力量的人一直是世界组织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他们的保密等级对于一般特工或者情报人员来说同样是绝密。
麦斯点点头认可了星河会所这次的处理方式，其实他觉得星河会所的“赔礼”有点太优厚了，但是这样的“赔礼”他没办法拒绝。
“麦斯先生，需要给您准备另外的房间吗？”侍应生恭敬地问。
“不用了，给我再准备一套西装，袖扣、别针那些装饰就不需要了。”麦斯摇摇头说，还说明了一些细节。不说不行啊，之前拿来的那一套西装真的就是最正宗的一整套，从衬衣到马甲，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一件不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麦斯当时就想，他又不是去参加晚宴，穿那么隆重会被总长调侃的。
“你先下去吧，我想看看这里。”麦斯把晶铠收进空间后又说。侍应生躬身离开后，麦斯捡起地上的弹壳观察起来，连通了汉克和总长的通讯，“我还在酒店，攻击我的人还在利通大厦范围，星河会所说会抓到他。另外，我需要器械部的人过来一趟，歹徒用的似乎是狂人实验室特制的子弹，但上面的编号被刮花了，智能手环不能做深度复原的工作。汉克，你把恶灵行动的相关资料先带回去给刘杨。”
“你打算怎么办？”全息映像中，总长面无表情地说。
“我这就去追那家伙，本来好好的一天就这样破坏了，不找他算账不行。”
总长敲了敲桌面没有说话，但汉克和麦斯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麦斯尴尬的咳了两下说，“抓到人回去再说。希望他不是暗黑者的人。”
形容暗黑者比较简单，它就是联合情报组的对立面，许多曾经像麦斯一样对联合情报组“死心塌地”的执行员所组成的反对派组织。原因各有不同，麦斯认为无非就是信念变了。对于麦斯来说，信念是什么，他根本不关心，长这么大了，每一次重大决定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身后有两个为他出谋划策的长辈。每当别人谈到梦想的时候，他可以顺口就溜出一个来，那确实也是他想做的其中一个事情，但也只是必须完成的一个事情。然而当那个目标完成了，那股热情就会流失。
梦想是什么？
麦斯一直认为，梦想应该是一个你想要做成，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的事情。但这样的梦想，麦斯自问从未有过。
麦斯有时候真想投奔暗黑者去，看看那些曾经跟自己一样的家伙为什么会舍弃原来的信念——或者说，信仰。
麦斯还没审讯过一个暗黑者，暗黑者的审讯一向由总长包办。想到这麦斯灵光一闪，“总长，如果这真的是暗黑者，能不能交给我去审。”
另一头的汉克瞪大了眼睛，脸上表达着“你在逗我吗？”的意思。而总长却陷入了沉思。
脚步声响起，酒店房已经没有门的存在，几个看着就像保安的家伙压着一个扫把头肌肉大汉进来。走在前头的保安率先开口，“亲爱的麦斯先生，我是星河会所保安一队队长何劲，这个家伙就是刚刚袭击您的人。您打算怎么处置？”
扫把头看着麦斯的眼里全是轻蔑，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别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来。”
“我没兴趣套你话。”麦斯耸耸肩，“但至少让我知道攻击我的家伙叫什么？”
“幼稚！”大汉撇了撇嘴说。
“哦，你叫幼稚？”麦斯摩擦着下巴，“倒是个好名字。那么幼稚先生，既然你是顺路才杀我换奖金，可以告诉我，我值多少钱吗？还有是哪里出的悬赏？如果赏金可以的话，没准我自己就去了。你知道，做我这一行也是挺穷的，对了，我是一个导游，或者你有兴趣报团吗？”
幼稚先生完全没反应过来，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眼前这家伙应该暴躁或者抓狂，又或者对他严刑逼供，然后他可以对这家伙嗤之以鼻，表现出他作为杀手的专业素质，沉默沉默再沉默。这样他就完成雇主的任务了，如果他不幸身亡，还可以得到3倍于原赏金的钱，那么他那个可怜的老母亲后半生就无忧了。但这是什么情况？你是导游？导游可以拥有一套晶铠？可以享受星河会所的服务？你真当我是幼稚先生啊！
“麦斯先生，这家伙的嘴挺硬的，刚抓到他的时候我们已经审过了，但他什么也不说。面部识别系统也查不出他的资料。”保安队长翻了翻白眼说。
“黑户？”麦斯挑了挑眉。幼稚先生显然没有整容或者乔装，如果中央电脑也查不出他的身份来，那就只能是黑户了。从一千年前开始，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会被中央电脑记录，一直到死。黑户就是那种在中央电脑全无记录，连亡者系统也找不到的自然人。
“MTR。Somethingfornothing。”通讯里，总长突然说了一句。他观察着幼稚先生的表情，但接着失望已经溢于言表，“他不是暗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