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比死亡的恐惧更让人害怕。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外婆那个善良慈爱的老人为了教育她做个好人,总说一个好人的故事给她听。据说一个人死后,只有好人的魂魄才会被黑白小鬼带着穿过忘川河,途经三生石,再过奈何桥,喝了忘魂汤,就可以投生为人,最后才能遇到自己深爱或者深爱自己的人。
五年前,外婆在睡梦中离开,安详的面容上没有对死亡的一丝恐惧,更没有对生的半点留恋,她有没有像走过像故事里的那条路,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谜。
不过,现在她也死了,却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好人的故事。
她留存着一缕轻风浮动就飘飘不定的魂魄于人世,始终没有等到来带自己走的黑白小鬼,但她是个好人,问心无愧的好人。
脱离肉体而存在,虚假而缥缈的东西,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她被光折磨的遍体鳞伤,甚至随着时日之久,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若不是意志坚定,她那虚无缥缈的形体几乎要像空气一样蒸发掉。
那日,躲在漆暗桥洞里的她抬头却瞥见桥上唐岚匆匆而过的身影,白色的衬衣,修长的背影,若即若离的眉波……她终是按捺不住追着跑出来。
他是自己深爱了6年的的男人,连死都忘不了的人。
刹那间,万丈光芒,如同万箭锋芒射穿她的身体,她如同秋后的蚱蜢一般被穿在绳子上,由着干柴烈火炙烤成焦炭。她挣扎着却逃脱不得,最后精疲力竭,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像冰一样被融化成一滩水。
痛到极点便不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离中,身边传来脚步的停顿声,有人来了,似乎为她披了件衣服,她瞬时间便没有那么痛苦了,不知道是不是疼晕了的错觉,她甚至觉得在自己遍体的伤口上像是有温柔的清风拂过。
她动了动,刚有一丝力气,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起她,将她抱去哪里。她用力挣扎,对方抱她更紧,令她动弹不得。
“不用怕!”有一个柔和至极的声音说。在一片金灿灿的日光中,她似乎看到男人瘦削俊毅的面孔。
“你带我去哪里?”
“我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是轮回吗?”她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沉,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轮回!”他轻声回答,呼呼的风声中,她有些听不清他的话,“不过对你来说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她微微一笑,因为太久没跟人说话,很想和他说一说话。
“我是林白露,你可以叫我露儿……”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知道,‘秋月苍苍,白露为霜’那个露儿。“他温柔看着怀中那个女人,她终究还是太疲倦了,已然沉沉睡去。
她醒来后,他已经走了。
她躺在一堆干草里,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貂皮披肩,应该是送她来的那个人留下的。这是个简陋的草房子,看起来墙皮和房顶刚刚修缮过,这里就是他说的绝对安全的地方?
她走出去,周围长满了参天古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的缘故,所有的叶子都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在夜雾中密林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她突然生出某种执念,那个送她来这里的人,想必某一天也会再来把她带走,于是,她哪里也不去,只坐在屋前那块巨石上发呆。
长满青苔的石头被她用手婆娑抚摸的铮铮发亮,她只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石头的时候,她就开始在石头上刻字。今日一过,只要再在石面上画上一个横,第五个“正”就写好了。
在这样百无聊赖的日子中,她已经将草房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在草堆里发现一个五彩锦囊外,还有就是在房子角落里找到一块被碎石掩埋的黑檀木灵牌。历经长久岁月,灵牌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斑驳,不过从轮廓上依稀可辨,原来是“秦汉中”,看起来很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名字。
五彩锦囊同那块灵牌隐藏的太隐蔽,正如此,绝不可能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所以那一枚玉指环应该是为秦汉中所有。她掂量着玉指环看,猜想着秦汉中的身世定当出自名门,何以落得如此凄惨,这其中的故事也让她颇是好奇。
不过,这偌大的林子里,真的只有她一个鬼了。本可以明目张胆的将那些宝贝据为己有,但死后的无欲无求最终战胜了人性的贪婪,她最后竟然是毫不犹豫地将玉指环装回锦囊,连同那块灵牌,一起贴身代为保管。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死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扬州琼花若雪飘飞的情形,至于那个一直独居北国帝都的她,出于何种原因南下,好似一个无法揭开的谜。
有时她反而有一丝的欣慰,记不起对她来说非但不是坏事,相反还淡却了死亡的恐惧。毕竟说死是每个人都无力更改的一件事。
这个午后,她在林子里散步,因为好奇心地唆使,才走进槐树林深处的黑沼泽地,传说中天界囚禁魔灵的地方。
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刻录的碑文在风蚀中早已斑驳难辨,可似乎有人还是怕别人看到上面都字迹,是以好好的一块石碑被刻意毁坏,四分五裂的石头散落了一地,哪一块是哪一块都分不清,自然更难拼凑得完整。
她拼不起巨石,拼字于她来说却非难事。她是谁?她可是林白露,那个十多年前名震江南的高考文科状元。她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将碑文之字悉数写下,虽然仅仅三五句话,能辨识之字更是寥寥,但古文的魅力莫过于此,即便错过多字,也能大概读懂意思。
碑文记载着,千年前,天界雨神与紫穹太子密谋造反,擅自开启奇香崖的食月之门,魔界乘势召唤魔灵起兵血洗神界,占据九州大地。
后来第八代战神以瞒天过海之计生擒魔灵,大败魔兵,并在混沌之巅的黑暗沼泽之地,借助时序女神十刃剑之力设下结界囚禁魔灵。
她看了手中的树枝蓦地掉落,心中悸动不已,神魔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而知,但是从碑文的字里行间可知,立碑者应该是愤慨神界胜之不武而撰文。
既然是神人无法穿破的结界,为什么她竟然可以安然无恙的进出?
她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沼泽前,知道魔灵后他就已心中已埋下恐惧的种子,是以整个人才被拂面而来的阴森腐败气息轻易给吓住。
远处,天地交接,一片混沌,那种虚无缥缈的恐惧挤压着心,不得喘息。
突然,一阵呜呼呜呼的哀嚎怪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波接一波,冲击着耳膜。她瘫坐在地上,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中,嚎叫声瞬息熄灭。
她神智也稍作冷静,才惊慌失措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往外跑着,一刻不敢停,只想着立刻回到林中小屋。惊惶错落中脚底下被藤蔓绊住,身体像陀螺一样滚进脚下的沟里。这一跤摔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错乱中,身前的参天古树仿佛都长了脚围着她转圈、跳舞。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却发现手上沾染了一片黏稠的黑泥,再看周遭竟是漫无边际的黑色沼泽地。
“啊!”她恐叫一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沼泽地冰冷的寒气中,她慢慢恢复意识,相对之初也冷静了些许。
既然这许久来她还能相安无事,许是魔灵没有发现自己,许是发现了却不能伤害自己,这不能伤害自己,许是不想伤害,许是真得不能伤害自己。
她安静的躺着思考,胆子也逐渐大起来,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沼泽地中爬出后,她又慢慢等到体力恢复,才又宽慰着自己找路回林中小屋。
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她已经在林子里转悠了两三日了,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小屋。她知道如果这里真如碑文所表囚禁着魔灵,那么这片林子必然非同一般树林,或许是采取五行、八卦这些手段。但她只知却不懂,还是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着找出路。
这一次,走了一圈后,她低头看到脚下被打结编在一起的枯草,身子一个战力,这是又走回到了原地。她握紧拳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只是退后一步靠在那棵树坐下,默默的望向远处,密密麻麻老树树身变得模糊,她脸上始终是一种没有悲喜的平静表情,这种过分得冷静中仿佛断绝了对生死的一切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