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脆脆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小时候最爱吃的小浣熊干脆面。抬起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是？”
“我是公司行政部的蔡岚，你可以叫我蔡姐，按年龄来算我要虚长你几岁。”
女子上下打量着我，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噢，蔡姐你好，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让你注意一点，你们周主管这个人很小气的，邓宇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比较受庇护，你刚刚得罪了他，以后在公司可能会被他们两个针对哟。”
“蔡姐，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不怎么在乎这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故意讲的很大声，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着远处邓宇的脸色一变，心中不由得暗爽。
“好了好了，你还真是倔的很，自己小心一点儿，其他的就当我没说吧。”蔡岚转身就要走，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明着就算了，你要小心他们暗着来哦。”
吓唬谁呢，我轻笑了一声。自己以前就是个十足的小流氓，还怕两个老流氓不成？对蔡岚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她专门跑来提醒我一下，从这一点上讲我心里对她倒是蛮有好感的。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相安无事，邓宇没有再来烦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上了。我每天在公司就是做做自己的工作，跟其他人也没有多少接触。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每天看起来都挺忙的，不过我发现很多人忙的并不是工作事宜，大部分都是在上班的时候偷偷的玩儿电脑游戏。
中途父亲在家里也问过我公司员工的情况，本来我想着要把周主管和邓超的事情说给他听，不过转念一想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大学时在学生会里情况也跟现在差不多，总有那么一些人想尽千方百计要搞出一点儿事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对这种人直接无视就好，毕竟他们也翻不起来太大的浪。真正有能力的人都在默默做自己的事，只有跳梁小丑才会窜上窜下。
关于胡凃要去美国的事，就像是一块咬不动的糖，虽然一时间难以咽下去，不过每天都能消化一点，加之我爸对我的开导，我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和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分别在世界上不同的两个地方，不再像以往一样能时常聚在一起。而对于胡凃来说，这也许是他改变自己未来命运的一个重要契机。
自从上次他给我打了电话，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联系他，每次心里一有打电话给他的念头，我下意识的就会以工作忙没时间来暗示自己。我害怕去拨打那个号码，更害怕收到同样的来电。我心里明白，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他寒暄，还是鼓起勇气把结打开，彼此原谅释怀。
父亲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他总能猜出我在想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从小到大他凭借这个能力曾多次阻止过我干坏事。这一次或许是我表现的太过于明显，每天回到家我会把自己的事安排的满满当当，一直忙到熄灯睡觉。
“给胡凃打个电话吧。”
我正在伏案研究最近公司接手的一项工程图纸，父亲的声音响起。他端着一杯茶走进我的房间，满脸慈爱的看着我。
“爸，你怎么来了？”
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以及对公司的了解，我逐渐体会到这些年来父亲的辛苦，他那奸商的形象也在我心中有了些许改变和淡化，至少现在，我不再试图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我这里挺忙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父亲拉过一张凳子，在我身侧坐下。
“这些图纸，明天再看也没关系。”
他伸出手来，把我桌上的设计图拿了过去，一点点卷好。
“我觉得，你应该给胡凃打个电话好好沟通一下了。自从上次他跟你讲了他要去美国的事，我发现你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每天不是忙这样就是忙那样，我懂你在想什么，你是想要通过忙碌来让自己把心里的念头忘记放下，对吗？”
“爸你想多了，不是这样的，我……”
“不是什么？”父亲笑了，“别忘了，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是我儿子，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从小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憋在心里，从不对人讲。记住，有些结，既然是你自己系上的，就需要你自己亲手去解开。别人或许也能解，但只有你最清楚这个结是怎么打的，要怎么解才最合适。这些图纸我就拿走了，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给你的提议吧。想好了，就给胡凃打个电话。”
父亲说完也不给我反驳争辩的机会，直接拿上图纸出了门，走之前，把他的茶杯放在了我桌上。我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杯姜汤。
真的要给胡凃打电话吗？我觉得此刻自己很惶恐，我有很多话想跟胡凃说，可不知道从何开口。从我还是个孩子起就认识了他，之间经历了太多喜和悲，在我心里，他像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也正是因为这种情感，我好像特别在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希望他能对我完全透明，可我忘了反思自己，好像自己有很多事也没有对胡凃透明。
像是儿时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我趁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本来想的是跟他开个玩笑，没料到最后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还有他们家的窗户玻璃，是我玩儿弹弓时不小心失手打碎的，等他从窗子上探出头来的时候，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很多很多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胡凃说起过，在这段友谊里，我一直把自己摆在一个很强势的位置，胡凃如果不按照我的要求来做，我就会生气，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做法是否合适。小时候我们都很傻，吃饱穿暖睡一个好觉就是我们想要的全部，对胡凃和我来说，可能这段关系里孰强孰弱并没什么大碍，可年岁增长，我差点都忘了他也会长大成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翻到电话簿里胡凃的号码，没有急着拨过去。我要怎么跟他说呢？或者，他会谅解我过去的自私吗？看着窗户外面，天上的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的脸，从缝隙中钻进来扑到脸上的空气有些湿润，是要下雨了吗？
友谊和天气是一样的，我不能总是期待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儿不同的色彩来点缀。就像夏天偶尔想淋一场雨，冬天会想要一场声势浩大的艳阳，不管今天是阴是晴，重要的是你觉得万物本就该这样，一切都是刚刚好。
父亲说的对，自己打的结，自己解起来最容易。我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坚定的拨通了胡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喂。”
电话铃响了三声，我听到了熟悉的口音。
“喂，胡凃……是我。”
肩上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在说出这句话以后瞬间土崩瓦解，迈出这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气，终于，我还是做到了。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回来了，我还以为在我去美国之前都没有机会再接到你打来的电话。”
胡凃的语气较轻松，不同于以往的严肃认真，带着一丝丝调侃。我听得出其实他此刻心情很不错，估计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在我们生命中一直期待，却不一定会来。在迎接它等待它的过程里，我们需要每时每刻都做好准备，不然惊喜来的太快，会措手不及。
“具体什么时间走？”
本来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没有太多的必要。我们的友情是桌上那杯姜汤，不管是冷的还是热的，味道都是一样，只是口感略有不同罢了。简单的一句话，不需要太多的装饰，我相信他听得懂我的意思。
“十月十号，走之前我要先回家一趟，我爸妈要给我过生日。”
这应该是胡凃过去十多年里即将迎来的第一个不需要我陪伴的生日，我早就明白了，有些东西不必过于追求形式，有那份心意就足够了。我也总是一个人过生日，除了无聊一点，其他倒没什么不好。
“你家里那边，都安排好了吗？叔叔阿姨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胡凃要说通他的父母应该花费了不少力气，毕竟这一次不是从四川到北京，而是远渡重洋，去到地球的另一个方向。
胡凃的父母是骨子里比较传统的人，这一点通过多年来我与他们的接触就能摸得出来。胡凃的妈妈曾经跟我说起，希望胡凃以后就在家乡找份工作寻个媳妇儿，早点生个孩子延续香火。
“挺难说通的，之前提过一次不过他俩的反馈不大好。还得再回去做下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就先斩后奏吧。”
对于去美国这件事，看得出来胡凃早已是铁了心，我早就料到即使他父母不同意，他也会去的。只是感慨于这几年他的变化很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事都听从家长的小孩子了。
“你小子胆儿够肥的，都开始自作主张了，你爸妈知道非得整死你，我看要是他们真的不同意，你去了美国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觉得话题变得比较轻松，索性就跟胡凃开起了玩笑，像以前一样。
“哈哈哈……”我俩同时在电话两头笑了起来。
“那个，胡凃……”
我停住笑，突然之间语气变得很严肃。
“嗯？”
“对不起！”
我并不是一个死不认错的人，相反，对于很多事情我都比较坦然。既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的自私导致了单方面的关系变僵，我觉得道歉是很必要的。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了解你，也清楚你对于我们之间的这段友谊有多看重。记得吗，以前我跟你说过，你像是鲁迅笔下的他自己，而我像是闰土，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变了很多。大家都在一天天的成熟，都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了。是我说错了，这个年代，其实并没有老爷和闰土的区别，区别只是在于自己有没有机会做出选择。”
“对啊，你看，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你有了自己的选择，而我最后还是混到我爸这里来了，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做什么，到头来反而是我失去了选择。”
感慨于彼此角色的转换，我深有感触的说了这么一句。
“不，其实你有选择，杨栎，你很聪明，这一点从小我就看得出来。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遇到不会做的题，我只是跟你大概说了一遍，你就能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思路，而我照着你的思路走，发现很多问题确实换个方式就能解决。而现在，你只是还没等到一个机会，你的聪明还没发挥到正事上，相信我，我们都还年轻，你会找到你的路的！”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鼓励胡凃坚持自己的梦想，这是胡凃第一次反过来鼓励我。
“对，我们都年轻，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一晚，我们闲聊了很多家常，到了凌晨一两点才意犹未尽的挂了电话，我和他也约好，十月十号的时候，我会去北京机场送他，毕竟下一次见面是何年，我们都不清楚。
我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了，恍惚之间做了一个梦，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和胡凃一起坐在河边，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任由清澈的河水冲刷我们的脚丫。
大抵人生就是这样，把过去释怀以后，会迎来更好的明天。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公司，精神饱满的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
“嘭”的一声，一个文件夹丢在我桌上，我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上一个设计方案，差点被砸到了脸。
“你看看你做的调研报告！”
邓宇站在我的办公桌前张牙舞爪，我有些茫然，这是发生了什么？什么调研报告？
“这份报告我看了一遍，足足有十多处错的地方，你是干什么吃的？”
面对邓宇的指责我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调研报告。拿起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关于最近公司新开发的地皮周边情况的调研书，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这就是你做的工作？”
“这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做过这份报告，为什么落款是我的名字？”
有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下了一个套。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周主管拿给我一份文件让我签名，当时因为我很忙，并没有细看文件的内容，好像就是这份文件。当时周主管催促我赶紧签，说是需要我们部门集体签署，他和邓宇也会签，但此时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在上面。
“你什么都别说了，我这就把文件拿给李经理看！”
邓宇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一把夺过文件夹，往小李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很多同事都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是被人阴了一把。
我愤怒的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周主管，他并没有看我，像是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算你狠，咱们走着瞧！我在心底里暗暗发誓，要把这两个渣滓从公司里剔除出去。好在这公司就是我爸开的，要是换做其他新人，直接就被他俩给阴了一手。
这是你们逼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