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枯涩的梦
也许是我看书看多了，开始让自己幻想翩翩起来；也许是我听人家说好东西说多了，一个个新事物让自己在晚上萌生出一个个美好的梦。不知不觉地，我在为自己计划着，为自己编织着美丽而近乎是梦幻的理想。一天一天地编织，一天一天地谋划……
在身旁，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小许。他年龄不大，却深谋远虑，有抱负天下之气势。难怪平时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有很多次我问他为什么要到工地上来做苦工，他每次总是乐呵呵地告诉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说得不错，可我就是不明白人为什么还有为私利、为权力、为其它东西而牺牲呢？难道小许就不是人吗？还有，以他的背景和能力是完全可以找一位好妻子，现实却让他孑然一身。在我看来，他身上每一处都隐藏着重大的秘密。为此我像幽灵一样缠得他脱不开身。
这一次，他下班很早，我不顾他的疲劳，冲上去问起来。
“小许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一些问题吗？”
“哎哟！我的姑奶奶，拜托你远离一点好吗？我受够你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是的，以前在我不清楚他最终身份时，的确对他没有好感。自从贺队长告诉有关于他的事以后，就好象在他身上发现了大金矿一样，没有拿到金子不会罢休。
“今日不比往日，谁叫你给我那本书呢？”他在无奈地摇着头，我又接着问：“你现在为什么不要老婆呢？有个女人在身边可以不洗衣服不做饭。”也许，这就是我对有男人的女人的看法，母亲就是这样。
他瞪了我一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林子，你是不是思想变质呀，怎么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起来？看你这个小鬼，满脑子里的垃圾。”
随便他怎么说，反正在他们眼中我还是个小孩。趁他喘气之时，继续问：“你是杰出青年，怎么会在这里呀？”
这次，他真的发火了。
我意识地后退几步，再也不敢问他了。小许看出我的心思，又把心火忍下来，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了很多话，并希望以后不要再问他那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了，说要我还是把他看作是我和母亲刚来时认识的那个小许。
我几乎要流下眼泪。
他叹息地看了看工地，说了一些有关于他的故事。
从小到大，他一直优秀，在家乡都有乡亲们的爱戴和拥护。他有一个梦：长大要做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要把贫穷的乡村修一条美丽宽阔的大马路。也就是沿着这个梦，自己拼命地学习。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如愿以尝，考上了大学，并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在大学期间通过努力，获得无数荣誉。
毕业时，他被同年级的女生看上了。女孩是学管理的，对社会事物有独到的见解。当时，许文章很乐意跟她在一起。
由于他参与设计一座国内一流的立交桥而闻名后，很多商家都乐意跟他合作——他设计的公路和桥梁不仅省物资，而且加大其安全周期。
为实现他的梦想，就和一家很大的投资商签了合同，在他家乡修一条马路。当时，他的女朋友也在大力地支持。本来，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行，设计的图纸出来了，工程的人力调来了，该用资金也慢慢到位了。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大问题出来了——有人揭发他贪污巨款。
这个时候，他差点气疯了。对他来说这里无中生有，他一生想为家乡干实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银行的巨款是以他的名义取走的……
事情的严重活活气死他的父亲。工程就这样停下来，投资商们离开了他的家乡，乡亲们在遗憾他，连平时对他爱护有加的女朋友也不翼而飞，刚刚被人们挂上脖子上的荣誉成了耻笑他的把柄。最终，事情虽然真相大白，那笔走私的巨款是女朋友所为，但是这时的许文章已经铁了心，斗志也随着心中的痛苦被时间磨灭了。为发泄内心的痛苦，就来到这个工地上做苦工。虽然觉得这种工作辛苦，但是心里做得塌实，至少这里没有欺骗……
我听他讲完自己的经历，心里的感受化成眼泪溢了出来。原来小许哥哥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传奇故事，难怪他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我问起他以后的打算时，他很感慨地告诉我，今生的梦如一个圆，不管你怎么去做，成功或失败，最终还是要回到原地。
这就是梦想，是人生？许文章的结果是一个圆。我支持他的看法，却不赞成他的做法，像他这样消极愤世，梦想又怎么会变成现实呢？那成功时的喜悦又怎么能够尝试到呢？
我很想冲动地跟他说这个世界容不下像他这样的人，但最终我还是没有说。
以后的日子里，小许哥大多时间里孤寞寡言，偶尔对我笑一回。但是那种笑很苦涩，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触碰了他的伤心事。不管怎么样，他送给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我终身受益，让我有了梦，可是小许哥哥的梦是个圆。
我毅然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我总是在心里想：圆是有出口的。
好不容易和仕城联系上了。他写信告诉我：家中一切平安，只是刘竹一直在怨恨着我，叫我一定要给她写信。
初中才读了一年多的我写起字来，可谓是龟背上的文字，用贺队长和其他大人的话说我这双手写出来的字比不甲骨文还要难懂。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字写得差，才不敢把刘竹写信，毕竟她是女孩子。为给她写一封信，我用三天时间，一张纸还未完的信，抄写一次又一次，最后总算字迹工整一些。
给女孩子写信，心中自然羞涩，一点也不自在，好多话都不知该怎样去表达。也许，要我对着她的影子，会口若悬河。而给她写的东西，简直是乱七八糟，理不清一点头绪。这些我都不管了，能给她写，已经是自己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寄了信，我总算吁了口气。这时，自己感觉口都有点臭了，平时闷得太久了罢。
不在学校，日子真的无聊，特别是天天看母亲在工地上奔波劳累，而自己却在旁边无能为力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闷。现在，我能做什么呢？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满心惆怅。我不忍心看着工地上的工人在太阳下流汗，于是独自一人走在城市的中央。马路上的车，马路上的人，都让我想起以前在院子里发生过的种种事情。
这时的我，心中有一种痛楚：城市的生活很自由，很丰富，然而，却失去了院子里的灿烂与真挚；这里的人友好，却没有院子里的人那样有种贴心的亲切。即使他们对我不好，可我们在一起融洽惯了。城市里没有泪水，至少我没见过，可内心却有一种比泪水更涩的东西。那矗立的高楼，那豪华的轿车，那流行的服装和昂贵的首饰，似乎全是为另一部分人而准备，就连我这种人看一眼，人家还要用怪怪的眼睛盯着你。正午的太阳似一团烈火，城里的人都不愿出门，即使偶尔有几个人走过，都有伞做伴。而我站在这里最大的桥上，只有与烈日做伴，马路上一排排疾驰而过的轿车，在我眼中闪着白光，灼伤我的眼睛……
我孤独，想在城市中找一个朋友——愿望仅如此而已。
本来，自以为找到一个可以说话可以谈心的好伙伴——小许哥却不同意，他老是跟我保持异常远的距离。也许，他是一个有着高知识的人，不愿与这个小孩在一起，也许在他心中，林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而他是大人……
种种的原因，让他不能正视这个自认为长大了的小孩。
这种结果，不知道谁是谁非，也不清楚谁对谁错，更不明白这场相识是喜或是悲。他有自己的能力，但是我不相信许文章是个神话。从那一刻开始，他不理我的态度倒成了我想要超越别人的动力。
马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烈日中穿梭。
迷路了——敢肯定自己找不到家。原来，城市和农村还有最大的区别——城市会让人迷失方向。而我便成了迷失方向的人群中的一个。虽然迷失方向，可理智仍在。我不喜欢求助别人，独自一人如孤魂般在城市游荡……
下午，我依然没有走出城市这条圈子。它既然这么让人向往，却又要把人迷失，那么，我将要在迷失中寻找自己被迷失的出口。但愿晚上能够回家，要不母亲会急死了。她可是因为儿子而在苦苦地撑着。
在行走着找出口时，我发现路边有一家书店：学海书店。
这个名字好有气魄。我琢磨了一下，就把它理解为学如瀚海吧。知识有如海洋一样深高莫测，那么，做为在海中的一只迷路的小舟，该怎样去寻找方向呢？我走进书店：里面很大，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家都要大，那里书本之多，让我惊讶！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的书。有书必然藏有好东西，或许这里面根本就有我要的东西！带着无限美好的希望，我依着书柜忙碌起来……
直到我的眼睛有一股刺痛时才发现天黑了，书店里在我浑然不知时亮着灯，我还留恋在书海中，书店要下班了。随着人流，我像只徘徊的悲雁，在城市的黑夜中寻找另一个等待光明的出口。当想起今天发现这个书店时，感觉脑子清醒多了，并且对于那里的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眼中有书心成书，心中无书眼必盲。这句话被我记下来了。在欣喜之际，我大叫一声：城不迷人人自迷。这迷路不是自己迷失自己吗？顺着我脑袋里的那张图，很快就回到了工地。只是这时的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晚上，我告诉母亲：今天我学到一种新的知识。至于叫什么，我说不出来。
“林子，你又让妈妈担心了。”母亲帮我端来从工地上打来的饭菜，又急又气地说，“先把饭吃完。以后不允许你再这样！”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敢看母亲脸上的表情，只一股劲儿地吃饭。晚上，母亲突然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每个晚上要加班工作。
“妈，我不想让你再这么辛苦地撑下去了。我也去找事做。”我放下碗筷，流着泪告诉母亲。
“那我们吃什么？在街边捡吗？”
“我会去找到事做。”
“住嘴，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母亲不知什么原故，气得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我吓得赶忙扶住她坐下来，不再敢说话了。这次，我懂了母亲的心，也看出母亲为了挣钱养活我而拼命工作，已经累坏了身子。
自己在心里想着让母亲换个环境。究竟，工地上这么重的活儿不适合体虚力弱的母亲，而自己也不想呆在这个整天轰轰作响的工棚里——我的心不能平静，我的耳根里不允许有嘈杂的声音。母亲是不能理解这个做儿子的心。
自我迷路时找到学海书店以后，几乎每天都去找些书看，直到书店下班才依依不舍地走回家。母亲比以前更忙更累了，晚上也要跟着拖斗车走。有时待我醒来后跑出去看时，母亲在车旁不停地擦着汗。那一刻，就像是有千万把刀在刺着我的心，是那么地痛。
在给刘竹寄信后的第二十八天，我收到了她从家里寄回的信。当时，我心里非常高兴，那颗近乎空荡的心突然间被异物塞得满满的，有舒服的感觉。她信上的字比我的要多一倍，字也好许多。但是，我想现在我的字不会不她差了。她的信是这样写的：
林子：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那次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知不知道，表姑为你们母子俩伤心了一整天，而我和仕城也闷闷不乐。
狠心的林子，你不会还对以前我的不友好而耿耿于怀吧！只给仕城写信而不给我写……看到你的信，我安心多了。但愿你们母子俩生活得像你信中说的那样好。但不要忘记等你在城市里有了好的环境时叫我来玩……
我的学习成绩在突飞猛进，想在期末考试时如以前你一样，要第一名。你得祝愿我！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虽然你身不在学校，但是，你所通过学习的方式令我钦佩你，真心钦佩！
……
你的梦很美，真的很美。我非常喜欢你能像路遥，秋雨，张爱玲他们一样写出震世之著。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因为你是林子，是一个特殊的人……
我等待你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好友小竹
我工整地回了她的信。在信中，我还是替母亲向关心过我们母子俩的杏英老师问声好，并随便提及一下我的养父伊云江是不是比以前要快活，他和喜花是不是有了孩子。本来，我不想去提起那个没有心肝的东西，无奈母亲经常提醒。
一日为父，终生为父。凡事不要忘记根本。
为顺从母亲的心意，我才这样做。
在我为刘竹寄信的那个下午，小许哥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去上班而在工棚中等我回来。这次是我有史以来感觉他最有精神的一次。他一直像团迷雾罩在我的头上，现在见他这般模样，想必身边发生了事情。
“林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将要成为一个建筑工程设计师了。”
“恭喜你，是金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微笑着说。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很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
“林子，你日日夜夜不停地看着书，是不是想……”
“作家！”我打断他的话，也是第一次亲口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密，也是终生的奋斗目标。平时，有人问起我的理想时，，只是含糊地回答一下罢了。作家两个字从未提过。
“作家？”
“是的。我要做一名出色的作家！”我淡淡一笑，大声说，“我是一位平凡的人，但我可以做出不平凡的事。”
“不——”小许说得很急，“作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就是不简单，我才要去做。为了它，我会用一生去拼搏。”我有些生气地说，”我不是一颗金子，但要努力使自己成为一颗金子，闪闪发亮。”
突然，我发现自己在小许哥面前说错了话。
“希望如此。”
小许哥叹了口气，对我说了很多鼓励性的话。也许是他发现自己说话也伤了我的心。最后在临走时，说了一句很中听的话：林子的童年有如承受了一个世纪的迁变，这个对于想成为一个作家的人来说很有利。想做一个作家，不是难于上青天。但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却得付出更多的艰辛困苦。
我点了点头，默认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