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水清毕业前,随大流地投了几个简历,参加几次笔试,同时给自己列出几个选择,分别是:考公务员,进外企,进国企,留学。之后便热情地投入毕业聚餐的各种活动中。现在的公司最先打电话通知她通过第一轮笔试,进入第二轮面试,二轮面试后很快通知入职时间,签订合同,让她颇为意外,这家老牌国企,编制的出了名的难进。
抱着捡到大便宜的心态,黎水清从省公司客服部培训师做起,三年晋升培训部部长,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怀疑她除了工作能力强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人脉关系。
分管身公司客服部培训工作的赵副总,在调任地市分公司的时候,强力推荐黎水清接任副总一职,推荐报告邮件详细介绍了黎水清在培训部的工作情况以及杰出贡献,包括制定系统化培训制度,开创人文关怀式培训先河,开发新版培训课程,主导研发智能追踪培训系统,建设客服数据知识库等等,每一项都在集团公司获得表彰,每一项都让客服部业务水平更上一层楼。
省公司人力资源部抽调人员,对黎水清进行考察,培训部的同事说,黎水清工作期间经常加班加点,主动分担同事任务,尊重他人意见,见解深刻,敢作敢为,非常了不起。客服部总经理周敏天评价:黎水清虽然资历浅,但做事认真努力,进退有据,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态度积极,性格沉稳,是年轻人里少见的。
只有黎水清自己知道,自己不是那么积极沉稳的人,她也有天蝎座爱记仇的特点,也有特别极端的时候,常常在感性和理性之间徘徊,只是很少表现在人前。
她曾经在小学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暑假被寄养在舅舅家而离家出走,快要走到小区门口,被小表妹发现,追出来哭喊着问她要去哪里,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引得邻居老奶奶侧目,抓了回去。童年经常做噩梦,梦里被鬼追,被鬼抓,曾经无数次幻想被父母遗弃之后应该怎么生存,被人拐卖怎么逃走,被汽车撞伤怎么处理……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内心充满恐惧。
中间有几年因为父母结束异地工作,三口之家恢复正常生活,噩梦和无厘头的幻想便少了一些,但她知道,那些不安只是隐藏起来,躲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等待时机重见天日。
吴夏玲总结了黎水清发泄的办法:吃,吃,吃。
黎水清大学曾经胖到144斤,在和刘晓间分手之后的未来三年,每天不停地吃,似乎只有把胃填满。她甚至研究过自己是不是患上暴食症,暴食症在医学上属于进食障碍的一种,被称之为“神经性贪食症”,这个病症是这样被定义的:
第一,不可控制的多食、暴食(符合)。
第二,患者极度怕胖,对自我之评价常受身材及体重变化而影响(不符合,她并不怕胖。)
第三,经常在深夜、独处或无聊、沮丧和愤怒之情境下,顿时引发暴食行为,无法自制地直到腹胀难受,才可罢休(不符合,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吃)。
第四,暴食后虽暂时得到满足,但随之而来的罪恶感、自责及失控之焦虑感又促使其利用不当方式,如催吐、滥用泻剂、利尿剂、节食或过度剧烈运动来清除已吃进之食物(不符合,吃完后她并没有罪恶感)。
结论:不是暴食症。
大学新校区所在地几乎算是郊区,有一次,她吃到身上只剩下坐公车的钱,却又不幸坐错车,自己走了大半个城市回到学校,几乎虚脱。
黎水清从小就知道自己偶尔会偶遇很极端的思想,希望世界和平,没有战争,看到恶人会想要让他们万劫不复,不赞成取消死刑。偶尔会思考人为什么生,为什么死,既然最终都是死,为何还要苦苦挣扎地活着。在不断地接受新知识,不断更新世界观之后,这些极端的思想被她武力镇压,尽量折中地思考问题。例如一个人路边乞讨,可能是暂时遇到困难,被人控制,也可能是好吃懒做,不愿工作,毕竟现在的社会,国泰民安,但凡愿意工作,就不会落到乞讨的境地,前者可以询问是否帮忙找警察,后者不需要同情。
大学期间,别的寝室可能感情好的像姐妹,她的寝室却是个小型黑暗社会,背后嚼舌根,互相扯后腿还是小事,心怀不轨设计陷害才是可怕。同个寝室的同学,A把B家乡提供的贫困证明撕毁,导致B错过贫困助学金的申请时间,原因是B主动提出帮A提交加入学生会的报名表后,借口忘记,让A错过加入学生会的机会。
黎水清为避开她们,积极地参加各种社团和校内活动,学生会、记者团、社团联、校报、校广播站,甚至宁愿呆在图书馆也不愿回寝室。
真正交心的女性朋友,就吴夏玲一个,吴夏玲曾说:“黎水清,你有脾气干嘛不发出来,像我,该骂人骂人,该撒泼撒泼,虽然有时候没有形象,但像你你老憋的,在心里多难受,小心患上抑郁症”。
吴夏玲是个豪迈好爽的人,生命中唯一一次被劈腿,是在大二那年暑假,刚从国外旅游回来,约了黎水清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分享旅途心得。不巧男方和另一个女生在同一家店亲昵地聊天。黎水清刚进门,看到吴夏玲上一刻面带微笑地和男方对面的女生说话,下一刻巴掌已经乎上了男方的脸。
每当有女生被劈腿,抑或是女方找小三吵架,吴夏玲总啧啧叹气,女同志们啊,能不能争点气?欠揍的是男人,女人找女人算账算什么本事?
换成是黎水清,她只会转身离开,不会撕破脸,不会上前质问,默默关系,断绝一切联系方式,最后自己消化这段伤害。就像和刘晓间分手,她没有问过他,那天早上接电话的女生是谁,她觉得如果刘晓间真的想解释,可以给发邮件,可以微博私信,可以通过他们共同的同学,询问她新的手机号码,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
那个时候,两个人在不同城市,感情因思念变得敏感而脆弱,在营业厅办理新手机号码的时候,黎水清心如死水,万念俱灰,在未来的整整三年,失眠,焦虑抑郁,一度走入死亡。
两人见面,或者外出旅行,从两间房到一间房,她和刘晓间的身体,始终没有负距离的接触,即使在床上缠绵整夜,即使刘晓间有时候会失控,她最终都无法同意,只能用别的方式替他解决。
黎水清后来想,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对刘晓间充满不确定,才不愿让彼此更进一步。
此刻,当初让她不确定的人,“登堂入室”地在她家的厨房里“洗手做羹”。
黎水清被刘晓间强行闯入,感到万般无奈且严重不爽,在他进厨房后故意没搭理他,所谓敌不动我不动,用手机处理了几个不重要的邮件,顺便刷刷微博。半小时过去了,也没见刘晓间说话,不知道在厨房折腾什么,难道真的在做饭?能吃吗?
黎水清清清喉咙,决定是时候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家的主人了,谁知开口说出的话却变成:“怎么好意思让刘厅长亲自动手,还是我来吧。”水清很鄙视自己。
刘晓间看她一眼道:“你把青菜摘一摘,洗干净。”
水清脑子在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拿起青菜,水清内心再一次鄙视自己的顺从,再一次抗议他反客为主。
洗好青菜,刘晓间正好干净利落地把糖醋排骨盛出锅,眼神示意她端出去,酸甜的味道飘来,激得水清口水直流,悄悄捻起靠近边缘一块带软骨的,放进嘴里,一边呼气好烫好烫,一边感叹好吃好吃。
偷吃完毕,抽张纸巾擦干抹净,回到厨房看到刘晓间开火炒青菜,青菜做好,另一边炉子炖着的霸王花鸡腿汤也差不多了。
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刘厅长手艺不错啊,在下实在三生有幸,才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水清言不由衷,饭菜是不错,但也没到让她赔上三生幸福的程度。
桌子对面一阵沉默,刘晓间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进她眼眸深处:“黎水清,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那是张国荣哥哥《春光乍泄》里的一句台词,黎水清对哥哥并不十分了解,但最喜爱的一种样子,却是哥哥的样子,最喜爱的一部电影,却是哥哥主演。
黎水清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刘晓间说完这句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喝汤,好像是水清自己的幻觉,好像他从未开口说过。
饭后,水清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顺手拧了一块抹布擦擦灶台和油烟机上的污渍,清理水槽中的残渣。
出来看到刘晓间坐在沙发上,划动她放在茶几上的iPad,“哎刘厅长,你干嘛乱动我电脑侵犯我隐私?”
“谁让你密码都没变,随便输入就能打开,还不让人看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刘晓间调整坐姿,头都不抬地说道,“你再叫我一声刘厅长,我就侵犯你。”
黎水清常常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现在,老天爷似乎要给她一个做伤天害理事情的理由。